《老僧辨奸》全文|赏析|读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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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沈起凤《老僧辨奸》全文|赏析|读后感

〔清〕沈起凤

严分宜未贵时①,与敏齐王公读书菩提寺东院②。一日,同阅《荆轲传》③。至樊於期自杀处④,严曰:“此呆汉也,事知济不济,辄以头颅作儿戏耶!”遂大笑。王曰:“烈士复仇⑤,杀身不顾,志可哀也!”遂大哭。

又阅至白衣冠送别时⑥,严复大笑曰:“既知一去不还,乃复遣之使去,太子丹真下愚也。”王又大哭曰:“壮士一行,风萧水咽⑦,击筑高歌⑧,千古尚有余痛!”

继阅至囊提剑斫⑨,箕踞高骂⑩。严更笑不可仰,曰:“是真不更事汉(11)。不于环柱时杀之,而乃以嫚骂了事!”王更涕泗沾襟曰:“豪杰上报知己,至死尚有生气。铜柱一中,祖龙亦应胆落(12)。”

一时,哭声笑声喧杂满堂。一老僧倾听久之,叹曰:“哭者人情,笑者真不测也。二十年后,忠臣义士,无遗类矣。”

后,王官中牟县令(13),颇有政声,而严竟以青词作相(14),专权误国,植党倾良(15),为明代奸邪之冠。老僧预知之,而不能救,殆佛门所谓“定劫”欤(16)?

铎曰: 《传》言(17):“愚忠愚孝,有旨哉(18)。”古之乱臣贼子,皆聪明绝顶人也。是故,士不重才而重德(19)。

【注释】 ①严分宜: 即严嵩(1480—1567),明嘉靖年间的大奸臣,把持国政二十余年,他是江西分宜人,故称严分宜。②敏齐王公: 生平不详。菩提寺: 佛教寺院。③《荆轲传》:见司马迁《史记·刺客列传》。荆轲是战国末年卫国人,被燕太子丹尊为上卿,派他去刺杀秦王政,以献地图为名,图内藏匕首,刺未中而被杀。④樊於期: 本为秦将,逃到燕国,秦始皇悬赏千金购其头。燕太子丹派荆轲刺秦王,荆轲请求樊以头相助,他立即自杀。⑤ 烈士: 古代指有志功业或重义轻生的人。⑥ 白衣冠送别:荆轲临行时,燕太子丹及宾客都穿白衣戴白帽送别于易水之上,以示诀别。⑦风萧水咽: 秋风萧瑟,易水泣咽。形容送别时的悲壮情景。⑧击筑高歌; 送行时,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筑:古代的乐器,似筝,有十三弦。⑨囊提(di抵)剑斫(zhuo酌): 荆轲献地图时,秦王展图而匕首现,惊走,荆轲追赶,侍医夏无且(zu租)以药囊掷之,秦王这时才拔出背上的剑,砍杀了荆轲。囊提: 指夏无且用药囊掷荆轲。斫: 斩、砍。⑩箕踞: 亦作踑踞,屈膝张足而坐,表示轻慢的态度。(11)不更事汉:缺少阅历的汉子。(12)铜柱句: 秦王砍伤荆轲之后,荆轲负伤用匕首掷秦王,不中,中铜柱。祖龙: 指秦始皇。(13) 中牟县: 古县名。县址在今河南、河北、山东接壤处。(14)青词: 道教斋醮仪式上写给“天神”的奏章,用朱笔写在青藤纸上,故名“青词”。明时道教盛行,臣下多以青词邀宠。(15) 植党倾良:树立党羽,倾害忠良。(16) 定劫: 佛家语。后人借用,指非人力所能改变的天灾人祸。(17)《传》: 阐释儒家经典的著作。(18)愚忠二句:意思是过分的忠和孝,都是有意图的啊。(19)古之三句: 古代的奸臣,都是十分聪明的人,因此,对于有知识的人不要只看重才而要看重品德。

【赏析】 此篇选自清代文言短篇小说集《谐铎》。作者沈起凤,字桐威,号薲渔、红心词客,江苏吴县(今苏州)人。 生于乾隆六年(1741),二十八岁中举,后屡试不第,一生穷困潦倒,主要靠卖文和当幕僚为生。卒年不详,大概乾隆末尚在世。著作有《谐铎》、《续谐铎》、《红心词》、 《薲渔杂著》等。

《谐铎》是模仿《聊斋志异》的优秀之作,正如马惠跋文所说:“本恻怛慈悲之念,为嬉笑怒骂之文; 借蛇神牛鬼之谈,寄警觉提撕之慨。”书名称为《谐铎》,亦有寓意,作者的好友王昶在序文中说:“搜神说鬼,虽同赘客之谐; 振聩发聋,不减道人之铎”,也就是寓劝戒于嬉笑言谈之中的意思。

严嵩(1480—1567)是明代臭名昭著的奸臣,江西分宜人,和他的儿子严世藩专权误国达二十余年之久,他们结党营,贪赃枉法,残害忠良,其罪恶真是罄竹难书。描写这么一个大坏蛋,如果从大处着眼,从正面着笔,至少需花几千字的篇幅。而《老僧辨奸》是一篇只有三百多字的微型小说,它又是如何来塑造这个反面人物形象的呢?

首先,作者采取了以小见大的艺术手法,通过严嵩青年时代读《荆轲传》时的反应这个典型的生活细节,深刻地反映了他精神品质的低劣。具体地说,写他在读《荆轲传》时对于传中三个人物的异乎常人的评价。对于樊於期的为了复仇、慷慨自杀而献出头颅的英雄行为,严嵩讥为:“此呆汉也,事知济不济,辄以头颅作儿戏耶!”因为他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自私心理来衡量此事,当然无法理解樊於期舍身复仇捐躯除暴的侠义之风。对于燕太子丹易水送别荆轲的壮烈之举,严嵩讥为:“既知一去不还,乃复遣之使去,太子丹真下愚也。”殊不知这正体现了燕太子丹和荆轲的英雄主义和顽强斗争的精神。对于荆轲受了八处创伤后仍然箕踞高骂、引匕刺王的豪杰行为,严嵩讥为:“是真不更事汉(不懂事理的莽汉子),不于环柱时杀之,而乃以嫚骂了事!”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然无法理解战国时侠客“士为知己者死”的襟怀和临危不惧的节烈风貌。读书的反应虽属生活细节,但却可以深刻揭示人物灵魂深处的卑劣肮脏,“其言虽小,可以喻大矣”,这个手法运用得非常成功。

其次,作者精彩地运用了对比手法,让严嵩读书时的反应与王敏齐读书时的反应一一对比,一个笑不可仰,一个涕泗沾襟,从三笑三哭的强烈对比中形成富有戏剧性的场面:“一时,哭声笑声喧杂满堂”,真是有趣至极。在这有趣的对比中,使卑污者更卑污,崇高者更崇高。

其三,作者运用多种手法来点睛。先通过老僧的叹息来辨奸:“哭者人情,笑者真不测也。二十年后,忠臣义士,无遗类矣。”指出王敏齐忠臣识豪杰,具有强烈的人情味、同情心,而严嵩奸诈卑污,其心叵测,并且还预见到二十年后忠臣义士要遭到他的残害。接着作者交代王敏齐后来当县令,“颇有政声”,而严嵩仅仅由于善写青词(道教在斋醮仪式上献给天帝的奏章)取宠于皇帝,竟然“为明代奸邪之冠”,从而证实了老僧的预言。最后,通过作者直接议论,批判了愚忠愚孝的思想,认为古代的乱臣贼子,都是聪明绝顶的,因此,在选拔人才时,要重德轻才。如此通过三重点睛,这篇小说的主题思想便鲜明地突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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