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宗教叫母爱
那一年,她93岁,他57岁。他是她最小的儿子。他一辈子都没有结婚,一辈子都跟她住在一起。他不懂得什么,但是,他知道她是他的母亲,她对他很好,每天给他做饭吃,有人骂他的时候,她总是奋不顾身地站出来,为了他,她从来没有退缩过,仿佛也从来没有害怕过。
他知道自己也要对她好,他很少离开家,这样,她叫他的时候,他马上能听得到,她要他挑水,他就去挑水,要她爬到楼上去拿东西,他就去拿东西。他很听她的话。
有件事,她没叫他做,是他自己要做的。有一天晚上,她起来方便,摔了一跤,结果她住了一个月的医院,从此,他再也不让她半夜到外面去,他给她拿来一个大马桶。从此以后,他又多了一件事,每天早晨起来给她倒马桶。马桶很臭,他刷起来却很香。
这一天,他没有起来吃她做的早饭,他说,他肚子疼,屁股痛,头疼,哪都疼。她急坏了,把她的大儿子、二儿子、大女儿、二女儿统统都叫了来。她说,他生病了,快把他送医院里去。
大儿子劝她不要着急,说一会儿就把他送去,他身体一向很好,不会有什么大事情的。她着急了,说:“你们快点儿把他送去,现在就送去,他平时不生病,一生病准是重病,你看他,我可怜的儿,脸都变形了。我的幺儿是个好孩子,他不会装样子吓我的。”
于是,他住院了,穿着条纹的病号服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的脸白得像张纸。他安静得像个刚出生的婴儿。傍晚,家里人回去跟她说,他留在医院里了,医生说要住院观察。
她不做声,一个人回到那间低矮的小房间,灯光照得她的背影长长的,像一棵孤独的老树。她从此好像没了吃饭的兴趣,每天要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坐在家门口,朝着回家的那条小路上眺望。
她希望能看到他笑呵呵地一耸一耸地走近她,说:“妈妈,我饿了,晚上吃什么?”
家里人劝过她好多次,说,没事的,他在医院里,有医生给他打针吃药,他很好。她不做声,心想,很好,怎么还没查明白是什么病?住在医院里还有什么很好的?她没说出来,只喃喃地说,我坐坐就进屋去了。但这一坐,往往就要坐到天黑透了,再也看不见人影时。
没了他的夜晚,她晚上就念经,她相信,他一定是碰上了什么冤孽,只要诚心念上几千遍经,佛祖就能帮他化解冤孽,他就能从医院里平平安安地回家来了。就这样,她夜夜为他颂经文,常常念到累得睡过去。
后来,她开始到附近的一个庙里去给他烧香,她甚至还许下愿,只要他能平安回来,她让她的儿子、孙子、重孙子来给菩萨披红挂彩,并重重地捐上一些功德。她这样做了,心安了很多,她相信菩萨会开眼的,会保佑他平安回来。她房子里的灯也不再彻夜地亮着了。
这一天,她又从庙里回来。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安宁。她的孙子告诉她,他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她低沉地说,有了好转就好,有了好转就好了。孙子见她说了话,就走了,却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有些涣散,脸上写满了失望。
这一天晚上的灯又亮了一个通宵,并且天亮之后,也没有见灯再熄掉。她的大儿心头有些隐隐的不祥预感,他有些害怕,一个90多岁的老人,这样日夜操劳,她能受得了吗。
于是,大儿子叫上家人就直奔她的住处,撞开她的大门,一股浓烈的农药味迎面扑来。大儿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她已经永远地走了,脸色平静,桌上摆着一个没有加盖的农药瓶。没法弄明白,她为什么要走这一步。
只是从此,村子里多了几家长年烧香的人家,这也没什么奇怪,他们的女主人本来就是信佛的。不过,让人搞不清的是为何从此每年的清明、春节,这几家的女主人都要去她的坟上叩头作揖。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明白,不是自己拜佛时一起嚼舌头的话让她听了去,她怎么会走上这么一步呢?
当时她们说的是:家里有个人寿太长并不好,要克子女后辈的寿。她们想,自己也就不过随口说说,她怎么就信了呢?再说,就算人的命能换,拿自己一个好人的命换一个又傻又病的人的命,怎么划得来呢?
她们哪里懂得,有一种宗教就叫做母爱,一旦信了,就一定是刻骨铭心的。在信奉它的人心里,哪里还有什么划得来划不来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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