黥布和宇文化及都是乱世当中的疯狂赌徒。草根出身的黥布在秦末农民大起义中火中取栗,成为西楚霸王项羽手下最得力的鹰犬,以居功至伟被封为九江王,而后在楚汉相争中倒戈降汉,西汉政权建立后又公然背叛刘邦,企图自立为帝;出身在官宦之家的纨绔子弟宇文化及原本是隋朝高官,后来受人唆使上了贼船,率乱军在江都绞杀了隋炀帝杨广,旋被各地征讨大军所追杀,从江都一路逃到魏县,匪夷所思地想在临死前过一把做皇帝的瘾。“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虽然他们二人的皇帝梦早已成为笑柄和谈资,世人却依旧可以从中透视人性心理,进而受到些许感悟。
黥布,六安人,姓英。秦末时,有位相面先生曾经对他说,从面相上看,黥布“当刑而王”。后来,黥布因触犯了刑律而受黥刑,他却想起了相面先生的话,便笑着对人说道:“人相我当刑而王,几是乎?”此语传开之后,人们都讥笑黥布缺心眼。不久,不安本分的黥布干起了强盗营生。陈胜吴广起事以后,黥布拉了几千人投到项羽的帐下。骁勇善战的黥布率部与秦军交战,每每以少胜多,很快便成了项羽帐下头号战将和刽子手。楚军和秦军在渑池恶战之后,秦将章邯率二十万秦兵投降了项羽。项羽担心降兵作乱而要将其悉数坑杀,具体实施这一兽行的操刀手就是残暴凶狠的黥布,史称其率军“夜袭坑章邯秦卒二十余万人”。推翻秦王朝后,项羽自号西楚霸王,黥布则被封为九江王,王府就建在黥布的家乡六安。让黥布回家乡称王,足见项羽对黥布的厚爱。接着,九江王黥布又奉项羽之命,杀害了名义上的天下共主的义帝。
在接下来的生涯中,黥布有过两次重大的歧路抉择。
第一次发生在楚汉相争时期。在项羽和刘邦的楚汉之争如火如荼之际,兵力雄厚的九江王黥布如何选边站便显得至关紧要。齐王田荣叛楚后,项羽率军前去平叛,向九江王黥布征调兵马,黥布以身体有病为由不往,仅派遣了几千人前去,项羽心里很是不快。汉军与楚军对峙于彭城时,项羽命令黥布出兵相助,黥布“又称病,不佐楚”,而作壁上观。“项王由此怨布,数使使者诮让召布,布愈恐,不敢往。”由于此时左支右绌,北面需要应付齐王、赵王的叛变,西面又要抵挡汉王刘邦的进攻,分身乏术,故而项羽才对黥布暂时网开一面,没有兴师问罪。
在楚汉相争中打不过项羽的刘邦抓住机会,将目光投向九江王黥布,派谋士随何前往六安,对之进行游说。随何见到黥布后,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抓住黥布身为楚臣,却在楚汉彭城对峙中坐观成败、不肯出兵助楚这一由头,分析楚军和汉军的优劣强弱,指出从战略上看,“楚不如汉,其势易见”,进而劝说黥布应当机立断,背“危亡之楚”,而归“万全之汉”。对项羽心怀恐惧的黥布为随何的一番言辞所打动,私下表示愿意叛楚归汉,但内心仍在犹豫。次日,随何突然在项羽使者面前宣布黥布已经投归汉王,逼迫黥布杀了项羽的使者,“因起兵而攻楚”。用事后诸葛亮的观点来看,黥布的这次歧路抉择虽然并不积极主动,而是被随何所左右,却顺应了天下大势,故而不失为一次明智的抉择。
黥布的另一次歧路抉择发生在西汉十一年吕雉诛杀韩信之后。汉四年七月,九江王黥布被刘邦封为淮南王。垓下之战结束后,项羽自刎乌江,天下底定,刘邦皇帝划定了淮南王黥布的地盘:“都六,九江、庐江、衡山、豫章郡皆属布。”随着天下归于一统,黥布的生活也渐趋宁静。
“树欲静而风不止”,西汉王朝建立不久,几位异姓王不甘心兔死狗烹而先后造反。汉十一年,陈豨率军在代地造反,业已由淮阴王贬为淮阴侯的韩信与之暗中勾结,打算乘刘邦率军平叛之机在长安起事,因家人告密,皇后吕雉采用相国萧何之计,诱杀韩信于未央宫。诛杀韩信影响重大,令天下功臣人人自危。是年夏,梁王彭越又被诛杀。为了震慑心怀贰志之人,刘邦采取了极端的手段:“醢之,盛其醢遍赐诸侯。至淮南,淮南王方猎,见醢,因大恐,阴令人部聚兵,候伺旁郡警急。”不言而喻,黥布当时如此抉择,实属形格势禁、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使然。黥布戎马一生,战功显赫,眼见得韩信、彭越一个个身首异处,为求保命,只能选择以武力与现政权相抗衡,而断然不肯逆来顺受,引颈受戮。
一件意想不到的变故搅乱了黥布举兵起事的进程:黥布的一个爱姬有病就医,中大夫贲赫为讨好淮南王而向其爱姬赠送了厚礼。爱姬恃宠饶舌,便在黥布面前为贲赫说好话,黥布由此怀疑爱姬与贲赫之间有苟且之事,打算逮捕贲赫。贲赫闻讯逃到长安后,告发黥布“谋反有端”。黥布获悉贲赫逃到长安,“固已疑其言国阴事”,于是公开发兵造反。黥布之敢于如此果断决策,是由于他认为高祖刘邦年已老迈,必不能亲自率军前来;如果派别的将领率兵前来,则都不在话下。
刘邦在获悉黥布造反后当即决定御驾亲征,两军在沛郡蕲城狭路相逢。刘邦问:“何苦而反?”黥布径直回答道:“欲为帝耳!”一场恶战过后,黥布的军队不敌刘邦的讨逆之师。此后又接连打了几仗,形势对黥布愈发不利。最后,想当皇帝的黥布仅带着几百人仓皇逃到了江南。在饶州鄱阳县一所百姓的田舍里,乱世枭雄黥布被当地人结果了性命。
与草根出身的黥布不同,宇文化及的祖父宇文盛贵为北周上柱国,父亲宇文述贵为隋朝左卫大将军、许国公。早在杨广为太子时,宇文化及便在太子府中行走,“累迁至太子仆”。因“数以受纳货贿,再三免官”,但每次罢官不久便又复职。加上“其弟士及尚南阳公主”,宇文化及的言行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骄横起来,在与朝廷公卿的交往中,每每“言辞不逊,多所陵轹”。“见人子女狗马珍玩,必请托求之。常与屠贩者游,以规其利”。杨广称帝后,宇文化及迁为太仆少卿,“盖恃旧恩,贪冒尤甚”。隋大业初年,“炀帝幸榆林”,宇文化及陪侍前往,因和其弟宇文智及违反禁令与突厥人交易获罪,后又起用为左屯卫将军。
宇文化及也有过两次重大的歧路抉择。
第一次发生在炀帝巡幸江都之时。隋末天下乱象已现,长安失陷,李密屯兵洛阳,炀帝巡幸到江都后不敢返回京师,从驾卫队多是关中人,“久客羁旅,见帝无西意,谋欲叛归”。武贲中郎将司马德戡、监门直阁裴虔通等与宇文智及密谋乘机举事,推宇文化及为主,取炀帝杨广而代之。他们把一切都商量好以后,才告诉宇文化及。宇文化及“性本驽怯,初闻大惧,色动流汗,久之乃定”。尽管炀帝杨广对宇文化及兄弟长期关爱有加,甚是倚重,但在关键时刻,见利忘义的宇文化及还是选择了对其痛下杀手。隋义宁二年三月,宇文化及率兵举事,攻下江都,绞死了炀帝杨广,并将朝中不同己者之方正大臣并诸外戚,不分老幼悉数杀害,只留下秦孝王杨俊之子杨浩一人,让他做了名义上的皇帝。宇文化及“于是入据六宫,自称大丞相,总理百官,任命宇文智及为尚书左仆射,宇文士及为内史令,裴钜为尚书右仆射”。这次抉择乃系受人唆使,并非宇文化及的本意,却让宇文化及背负上了弑君的恶名。
第二次抉择发生在宇文化及走投无路之时。宇文化及绞杀炀帝杨广后,在丞相的位置上尚未坐稳,各地征讨大军便纷至沓来。宇文化及所部抵挡不住,只得从江都向西北一路溃逃到魏县。俗话说:“树倒猢狲散。”看到宇文化及已成秋后蚂蚱,其手下纷纷萌生异志,心腹将领一个个弃他而去,宇文化及的兵力日益削弱。宇文化及心里明白,“大厦将倾,一木难支”,苦无良策可以应对危局,他和宇文智及、宇文士及兄弟几个便整天聚在一起沉湎声色,借酒消愁。一天,宇文化及喝醉后抱怨宇文智及说:“当初我什么也不知情,全是你出的主意,要推我为首领。到如今一事无成,人马一天天减少,还身负着弑君的罪名,为天下人所不容。现在面临灭族之祸,还不都是因为你!”说完便搂着两个儿子哭了起来。宇文智及大声嚷道:“当初成功之时,你没有怪罪我,到了今天将要失败的时候,却归罪于我。你怎么不杀了我去投降窦建德呢!”吵完又动手打了起来。吵过打过之后,酒力稍退,清醒过来,又接着饮酒。部属们看到首领如此没出息,逃跑的人更多了。
宇文化及在百无聊赖之中居然突发奇想,说道:“人生固当死,岂不一日为帝乎!”随即下令杀了傀儡皇帝杨浩,自己在魏县登基做了皇帝,国号许,改元天寿。不久,淮安王李神通便率军攻打魏县,宇文化及抵挡不住,弃城东逃至山东聊城。李神通挥师追至聊城,窦建德的军队也围了上来,破城之日,伪皇帝宇文化及和他的兄弟、子女、同党一同被斩首,宇文化及所建立的名为许国的小朝廷自然也随之灰飞烟灭了。
黥布和宇文化及均有过两次歧路抉择,情景模式大致相近,第一次被动,第二次主动;第一次如愿以偿,第二次则身首异处。他们均是不安于分、不良于行的政治赌徒,均怀有极大的政治野心,而又与天下大势、人心向背背道而驰,故而,他们的抉择只能成为世人的笑柄。往事越千年,不知有多少亡命之徒的掌故淡出了世人的记忆,而黥布直言不讳的心况自道“欲为帝耳”,宇文化及的歇斯底里“人生固当死,岂不一日为帝乎”却因对研究赌徒心理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而依旧为人们所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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