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坚金石传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作者: 淮南 【本书体例】

陶辅

陶辅,字廷弼,号夕川老人。凤阳(今属安徽)人。生卒年不详,大约生活在明代前期。曾任应天卫指挥,后致仕归乡,著书立说。有文言小说集《桑榆漫志》、《花影集》等传世。

至元年间,松江府庠生李彦直,小字玉郎,弱冠,有文誉。其学之后圃有高楼焉,眺望颇远。彦直凡遇三夏,则读书其中。圃外则妓馆环之。丝竹之音,日至于耳。彦直亦习闻不怪。一日,与同侪饮于楼上。一友闻之,笑曰:“所谓但闻其声,不见其形也。”彦直亦笑曰:“若见其形,并不赏其声矣。”众请共赋其事,彦直赋先成。众方传玩,忽报学师在门。彦直急取怀之。迎学师登楼,因而共饮。彦直复恐诸友饶舌,托以更衣,团其诗,投于墙外。所投处,乃张姥姥之居。姥止一女,名丽蓉,又名翠眉娘。炫其才色,不可一世。旦夕坐一小楼,与李氏楼相错。丽蓉拾纸展视,知为玉郎手笔,心窃慕焉。遂赓其韵,书于白绫帕上。他日,候彦直在楼,亦投墙外。彦直读诗,知其意有属也,践太湖石望之。彼此相见,款语莫逆。丽蓉因问:“彦卿何以不婚?”彦直曰:“欲得才貌如卿者乃可。”丽蓉曰:“恐君相弃,妾敢自爱乎?”因誓而别。彦直归,告诸父母。父以其非类,叱之。复托亲知再三,终不许。将一年,而彦直学业顿废,几成瘵(zhàì债)疾。丽蓉亦闭门自守。父不得已,遣媒具六礼而聘焉。

婚有期矣,会本路参政阿鲁台任满赴京。时伯颜为右丞相,独秉大权。凡满任者,必献白金盈万,否则立黜罢。阿鲁台宦九载,罄橐(tuó驼)未及其半,谋于佐吏。吏曰:“右丞所少者,非财也。若能于各府选才色官妓三二人,加以妆饰献之,费不过千金,而其喜必倍。”阿鲁台以为然,遂令佐吏假右相之命,咨于各府,得二人,而丽蓉为首。彦直父子奔走上下,谋之万端,终莫能脱。丽蓉临发,寄缄谢彦直,以死许之。遂绝饮食。张妪泣曰:“尔死,必累我。”丽蓉复稍稍食。舟既行,彦直徒步追随,哀动行人。凡遇停舟之所,终夜号泣,伏寝水次。如是将两月,而舟抵临清,彦直跋涉三千余里,足肤俱裂,无复人形。丽蓉于板隙窥见,一痛而绝。张妪救之,良久方苏。苦浼舟夫,往谢彦直曰:“妾所以不即死者,母未脱耳;母去,妾即死。郎可归家,无劳自苦。”彦直闻语,仰天大恸,投身于地,气遂绝。舟夫怜之,共为坎土,埋于岸侧。是夕,丽蓉缢于舟中。阿鲁台大怒曰:“我以珍衣玉食,致汝于极贵之地,而乃恋恋寒儒,诚贱骨也。”乃命舟夫裸其尸而焚之,尸尽,惟心不灰。舟夫以足践之,忽出一小物如人形,大如手指,净以水,其色如金,其坚如玉,衣冠眉发,纤悉皆具,宛然一李彦直也,但不能言动耳。舟夫持报阿鲁台,台惊曰:“异哉!精诚所结,一至此乎!”叹玩不已。众请并验彦直若何,亦发彦直尸焚之,而心中小物与前物相等,其像则张丽蓉也。阿鲁台大喜曰:“吾虽不能生致丽蓉,然此二物,实希世之宝。”遂囊以异锦,函以香木,题曰:“心坚金石之宝。”于是,厚给张妪,听为治丧以归。

阿鲁台至京,捧函呈于右相,备述其由。右相喜甚。启视,无复前形,惟败血二具,臭秽不可近。右相大怒,下阿鲁台于法吏,治其夺人妻之罪。狱成,报曰:“男女之私情,坚志确而始终不谐,所以一念不化,感形如此。既得于一处,情遂气伸,复还其故,理或有之矣。”右相怒不解,阿鲁台竟坐死。

(选自《情史类略》)

元朝至元年间,松江府生员李彦直,小名玉郎,二十岁时,文章享有盛名。李彦直就学的后院有一座高楼,可以登高眺望。炎热的夏天,李彦直就在楼上读书。后院的四周妓馆很多。丝竹之声,每天在耳边回响。李彦直经常听也就习以为常。一天,与朋友在楼上喝酒。一朋友听到传来的乐声,笑着说:“真是所谓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啊。”李彦直也笑着说:“若是见到了人,就不一定喜欢她的声音了。”大家说就这件事各写一首诗,李彦直先写成。大家互相传着看,忽然有人报说老师到了门外。李彦直急忙索回诗藏在怀里。出门迎接老师上楼,一起饮酒。李彦直恐怕朋友多嘴,以换衣服作借口,将诗稿握成纸团,扔到墙外。扔诗的地方,正是张姥姥的住处。张姥姥就一个女儿,名叫丽蓉,又名翠眉娘。丽蓉的才貌堪称绝代佳人。早晚坐在小楼上,与李彦直的楼正好相对。丽蓉拾起纸团展开一看,知道是李彦直的手笔,心里非常爱慕。随即依原韵赋诗一首,写在白绸手帕上。有一天,等李彦直在楼上,也将诗扔到墙外。李彦直读诗,知道丽蓉对他有意,便登上一块太湖石看丽蓉,两人相见,话很投机。丽蓉问彦直:“你怎么不结婚?”彦直说:“我想娶一个才貌象你这样的姑娘才行。”丽蓉说:“只怕你嫌弃,我哪敢不倾心相爱呢?”两人山盟海誓后分别。彦直回家后,将此事告诉父母。父亲以丽蓉不是良家女子为由斥责儿子。最后彦直再三托亲戚们为他求情,父亲仍不同意。过了一年,彦直的学业荒废了,身染重病,丽蓉也闭门洁身自守,父亲不得已只好请了媒人,带着聘礼,去丽蓉家求婚。

婚期快到了,恰逢本路参政阿鲁台任满赴京。当时伯颜为右丞相,独揽大权。凡任职期满的官员,必须献上白银万两,否则立即免职。阿鲁台任职九年,把所有的钱都算上还不到一半,他找属吏商量。属吏说:“右丞相所缺少的,不是金钱。如果你能从各地选出三两个才貌俱佳的官妓,好好妆扮一下送给他,花一千两银子,右丞相肯定倍加喜欢。”阿鲁台认为这话有道理,让属吏假借奉右丞相之命,同各地官府商量,共得到美女二人,丽蓉是最满意的一个。李彦直父子听说此事后,上下活动,到处求人想办法,还是不能使丽蓉逃脱。丽蓉临出发时,寄信给彦直,发誓以死许身。随即就绝食了。张老太哭着说:“你死了,必然会牵连我。”丽蓉听说后就吃了一点食物。船开了,彦直一直步行跟着,他的痛苦悲哀,使所有的人都感动。凡遇到船停下休息之地,彦直整夜都在旁边哭泣,累了伏在水边休息一会。这样将近两个月,船到了临清,彦直步行三千余里,脚、皮肤都裂开了,不象人样。丽蓉从船缝里看见后,悲痛晕倒。张老太急忙抢救,很长时间才苏醒,她苦苦地求船夫去告诉彦直说:“我所以没立即死,是因为母亲还没脱身;母亲走后,我立即就死。你可以回去,何必自找苦吃呢?”彦直听后,仰天痛哭,一头裁到地上死了。船夫可怜他,在岸边挖一个坑将他埋葬了。这天夜里,丽蓉在船上也自缢身亡。阿鲁台愤怒地说:“我用好饭好衣,送你到极贵的地方去享福,而你却恋恋不舍穷困书生,真是一个贱骨头。”就命令船夫将她身上的衣服扒掉后焚烧。尸体焚烧后,只有心脏没有成灰,船夫用脚去踩,忽然跳出一个小人,大如手指,用水洗净,颜色金黄,坚硬如玉,衣帽五官全都具备,活象一个李彦直。只是不能说话行动。船夫拿着报告了阿鲁台,阿鲁台大吃一惊地说:“怪事!精诚所结,到了这种地步”。他拿来左看右看,叹息不已。大家请求验看李彦直的尸体,就挖出尸体焚烧,心中也有一个小人与先前的一样大小,像貌就是张丽蓉。阿鲁台非常高兴地说:“我虽然不能将丽蓉活着送去,然而有这两个物件,也是稀世之宝。”赶紧装进丝绸袋内,放进香木匣子里,题名“心坚金石之宝。”于是,拿钱赏赐了张老太,叫她办完丧事后回家。

阿鲁台回京城后,捧上匣子呈送右丞相,说了他得到‘心坚金石之宝’的缘由。右丞相心中甚喜。打开来一看,根本不是原来的样子,而变成了两堆血水,臭不可近。右丞相大怒,免去阿鲁台的职务,把他交给法吏审理,惩治他抢夺别人妻子的罪行。审理结束,判决书上说:“男女之间的爱情,两情投合而始终不能成为夫妻,其意念(心)不会泯没,感动天地,心化成形。既然最后又合到一处,感情如愿,冤气已伸,又回复为原来的状态。从道理上说,当有这样的事。”右丞相的怒气还是不解,阿鲁台最终死在了狱中。

这是一篇凄惨动人的故事。

小说的文字不多,题材也不新鲜(写才子佳人的爱情),但是,作者用了新鲜的表现手法,把李彦直和张丽蓉写得楚楚有致。

作者不写自主婚姻与封建包办婚姻的矛盾,只是抓住人物珍重感情的一面,极力表现他们真挚的爱情,事实上要比写矛盾的作品难写。如果作者对所写的人物没有深切的理解,没有丰富的想象,往往会写得内容贫乏,没有感人的力量。正因为如此,研究《心坚金石传》,才有积极的意义。

故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彦直与张丽蓉的婚事先是遭到父亲的反对,因李彦直与张丽蓉坚爱不渝,致使父亲同意了这桩婚事,不料,阿鲁台为了取媚上司,选中张丽蓉,将张献给右丞相。作者写他们纯真的爱情,只写在恶势力面前的生死不渝。即使二人为爱情死后,又各从心中出一小人,其色如金,其坚如玉,各呈对方的相貌。真是“心心印之,心心不异”。阿鲁台将这“心坚金石之宝”献给了右丞相,不料只见“败血二具”,“右相大怒,下阿鲁台于法吏,治其夺人妻之罪”。

作者成功地塑造了两个年轻情侣的光辉形象。虽然不能说其艺术性很高,但在错综的情节中,层次分明,描写了环境,表现了气氛,也勾勒出众多的、各式各样的人物形象——这都是值得称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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