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桥记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作者: 张孟邻 【本书体例】

韩邦庆

韩邦庆(1856——1894),字子云,号太仙,又号“花也怜侬”,也署“大一山人”,江苏华亭(今属上海)人。清光绪贡生,后屡试不中。曾任上海《申报》编辑,并自办《海上奇书》文学杂志,开创报刊连载章回小说,每回自为始迄之先例。他又是吴语方言小说的开创者,长篇吴语小说《海上花列传》为其主要作品。另有笔记小说集《太仙漫稿》,记叙当时见闻。

余友曹子甡(shēn伸)孙,自郾赴新郑,道经长葛之孝子桥。或曰:是和尚桥也。盖乾隆末年,里有郭孝子为和尚筑是桥云。

孝子幼丧父,母与某寺僧有。孝子数几谏,母内自惭,然不能绝。孝子知母之不能绝僧也,阴禁不令通。僧故善媚,捧匜(yǐ仪)沃盥,惟母所欲,母亦昵事僧,无所不至。自绝僧后,母日思望,居不安,食不饱,寝以成疾。孝子惧,反招致僧以奉,而母始瘳。

里故郑地,溱洧环村北,阻僧所居寺。僧祈寒夜来,不免厉揭;既就孝子家宿,胫股若冰雪。母谓僧为已故,益痛惜之,自以腹烫贴令暖,齿震有声,闻于孝子。孝子曰:“吾之忍而出此者,凡所以为母也。今若此,不为之所,且得重疾。”于是鸠工作桥。“孝子桥”以是名。他村相谩者,乃曰:“和尚桥”。

既而母卒,孝子既哭而息,仰天叹曰:“吾之忍而出此者,凡所以为母也,母今死矣,吾将有以报吾父。”乃以讽经召僧。僧至,即灵前手刃之。首官请罪。官廉得情,拟流三年。呜呼!孝矣。

一说:“僧即孝子父,父故无赖,以事遣戍,祝发而逃。孝子请返初服,不许,然犹时归家信宿,孝子阴卫护焉。桥当孔道,名济众桥,孝子借其家财以筑之,非有他也。

(选自《太仙漫稿》)

我的朋友曹甡孙先生,从郾城去新郑,途中经过长葛的孝子桥。有人说这是“和尚桥”。约在乾隆末年,乡里有一位姓郭的孝子为和尚修造了这座桥,等等。

孝子幼年时父亲去世,母亲与某一寺院的和尚私通。孝子多次劝告母亲,母亲心里自感惭愧,可是又不能断绝私情。孝子知道母亲不能断绝,于是暗中禁止他们,不使他们来往。和尚向来善于献媚,常常捧着脸盆为母亲浇水洗手,母亲想什么他就干什么,母亲也亲密地对待和尚,照顾得无微不至。自从与和尚断绝来往后,母亲每日思念巴望,睡不安,吃不下,渐渐成了病。孝子害怕了,反而把和尚叫来,让他侍奉母亲,而母亲的病也才痊愈。

这乡村是古代郑国地方,溱河、洧河环绕着村子的北部。与和尚所住的寺院相阻隔。和尚在寒冷的夜晚来时,免不了要涉水过河,等到了孝子家,两腿已冻得如同冰雪一般。母亲认为和尚是为了自己才这样的,越发心痛、爱护他,用自己的肚子贴着和尚的腿,想使他暖和起来,自己冰得牙齿上下颤动格格直响,被孝子听到了。孝子说:“我之所以还容忍这种事,都是因为母亲啊。现在既然这样,不为他提供一个便道,母亲就将重新得病。”于是就纠合了工匠造了桥。“孝子桥”就因此而得名。别的村里有人对此诋毁谩骂,就称之为“和尚桥”。

后来母亲死了,孝子哭罢,对天叹道:“我之所以对出现这种情况尚能忍受,全是为了母亲啊。母亲现在死了,我将要有所行动来报答我的父亲了。”于是,就以诵经、超度亡灵的理由把和尚叫来。和尚到后,孝子就在母亲灵位之前亲手将和尚杀死,并向官府自首,请求惩处。官府查访了实情,按法判他流放三年。啊,孝子真是孝顺啊。

另有一种说法是,和尚就是孝子的父亲。其父原本是个无赖,因为惹了事情被遣送去服兵役,他却落发为僧,逃回来了。孝子请他还俗,他不同意,可是仍然经常回家住宿,孝子在暗中保护他。这座桥正在大路上,名叫济众桥。孝子用家中的财产建造了它,并没有其他的事情。

本篇小说刻划了一个被封建孝道思想扭曲了人格的孝子形象。

从表面上看,孝子对母亲真是够孝的。他允许了和尚与母亲的来往,而且为来往不便的和尚造了一座桥。好象为了母亲,可以无事不做。可是后来却亲手杀死和尚,而据他说,也是出于孝道。那么,都是为了孝,为什么前后行为如此判然不同呢?在这里,应该对孝子的“孝”,作一番辩析。

应该说,孝子的孝道,是同时对于父亲和母亲的。如果这是一个父母俱在的完整家庭,那么,孝子的孝道观念与对于父母的孝行是一致的,不会发生矛盾。但问题在于,父亲死后,母亲又与和尚发生了恋情,而且到了一旦斩断情思便无法生活下去的地步,那么,出于孝,孝子自然要完全服从于母亲的要求,但这似乎悖背了对于父亲的孝。由于对母亲与对父亲的双重孝道无法调和,笃信封建孝道的孝子无法摆脱这一矛盾,以致引起心理的变态、性格乖张,最终导致人格的扭曲。

从文中的描述中可以看到,母亲与和尚之间存在着正常的爱情关系,但在当时,这是违悖礼教对于妇女所要求的“节”、“烈”观念的。而且还是与应该排除于爱情世界之外的和尚有私情,这就更使当时社会难以容忍。所以,孝子一开始便对此持反对态度,只是出于对母亲的无条件服从,他只好“招僧以奉母”,甚至专门“鸠工作桥”,为和尚制造方便。然而,这些都不是出于对母亲爱情的理解,而是被迫之举。连他自己也说:“吾之忍而出此者,凡所以为母也”。一个“忍”字,已可见出孝子心态。

理解了这一点,便不难理解孝子后来的杀人行为了。事实上,孝子另一种孝道——对父亲的孝,也就是出于封建礼教而对母亲再次恋爱的不满——直存在,只是处于压抑状态。母亲一死,他感到再也没有任何挂碍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杀了和尚,手段的卑鄙与残酷,正说明了他对和尚仇恨之深,内心所忍受的屈辱之烈。从孝子仰天长叹的话中,我们可以体味到两点,一是杀人行为完全出于对于父亲的孝,孝子终于以此捍卫了封建礼教;二是这个杀人计划已经蓄谋已久,一旦实现,孝子感到一种将要完成使命的快意。

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到,孝子处于双重孝道的煎熬与折磨之中,心态与人格不得不发生畸变,最终导致了他先恭顺而后暴戾的行为。读完本篇后,我们感到,表现为孝道的封建礼教,不仅使和尚丧生,而且使孝子失去人性,变得疯狂、残酷,这不正印证了鲁迅先生“礼教吃人”那句老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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