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得伶《死刑台》东方文学名著鉴赏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作者: 谭得伶

【作家简介】钦吉兹·托列库洛维奇·艾特玛托夫(1928— )是享有盛名的前苏联吉尔吉斯作家。生于吉尔吉斯基洛夫区的舍克尔村。父亲曾任州委书记,1937年遭到清洗。1952年开始发表作品。1953年毕业于农学院。1956年进莫斯科高尔基文学院深造,毕业后成为专业作家。他来自民间,是在吉尔吉斯民间口头文学的熏陶下长大的,又受俄罗斯古典文学和西方现代文学的影响,因而在艺术上别具一格。第一部中篇小说《面对面》(1957),描写一位吉尔吉斯妇女在丈夫从前线开小差回来后复杂的内心斗争和最后的决裂。成名作《查密利雅》(1958),叙述吉尔吉斯妇女查密利雅大胆冲破宗法制观念的束缚,同青年达尼尔真诚相爱,争取恋爱自由的故事。它和《我的包着红头巾的小白杨》、《骆驼眼》、《第一位老师》等中篇小说组成的《群山和草原的故事》(1962)获1963年度列宁文学奖金。1963年发表了中篇《母亲——大地》。1966年发表的中篇《永别了,古利萨雷》,以主人公塔纳巴依坎坷多舛的一生与其爱马古利萨雷的苦难命运相交织,揭示了吉尔吉斯现代社会生活的冲突和矛盾,提出了人与历史、社会的重大命题。小说获1968年苏联国家奖金。《白轮船》(1970),是一篇仿童话体小说。它通过一个小男孩的命运揭示现实生活中恶势力的残暴和嚣张,表现了善与恶的冲突。力图从哲学和道德的角度总结人类历史,有明显的象征意蕴。中篇《早仙鹤》(1975)和《花狗崖》(1976)着眼于对生活的哲理性概括和思考。在描写手法上,则是现实与神话交融。1980年,他发表第一部长篇小说《一日长于百年》,这是作家创作达到新高度的标志,获1983年苏联国家奖金。小说有两条情节线索:一条叙述了铁路工人叶吉盖和卡赞加普的半生经历和友谊,另一条把科学幻想因素引进小说。小说构思新颖,它通过民间传说和科学幻想,把现在、过去和将来,把现实和幻想巧妙地结合起来,表现了在宇宙万物之中,人是最重要和最宝贵的思想。作者将叶吉盖放在各种事件的中心,通过他的遭遇和对世界的看法来反映时代的特征。“宇宙线索”也在小说中起着重大的作用。它使小说在结构上具有多层次性,扩大了叙事的规模,增加了作品的思想容量。作家通过这部小说提醒人们记住自己对地球的命运所负的责任。因此它被称为“警世小说”。1986年,作家发表另一部长篇小说《死刑台》(又译《断头台》),继续从哲学和道德的角度进行探索。他的作品优美含蓄,深沉隽永,富于哲理,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这一切使艾特玛托夫成为前苏联当代文学、吉尔吉斯文学中首屈一指的代表人物。

《死刑台》,陈锌、陈宝辰、谷兴亚译,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8年出版。

【内容提要】第一部 母狼阿克巴拉在窝里休息。一架直升飞机闯入寂静的山区。飞机的轰隆声引起一阵山崩,落下的石块滚进狼窝。母狼感到腹中狼崽的骚动。公狼塔什柴纳尔在一旁守护着它。这一对狼原来在莫尤库姆大草原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一次,它们带着头胎生下的三只小狼去熟悉环境,来到一片发出怪味的草地,吸了这种气味就会感到有醉意。两只大狼吸足了怪味正在休息,三只小狼发现一个头戴巴拿马草帽、身穿游泳裤和球鞋的人在草丛中跑来跑去。这个人发现小狼后友好地向它们伸出双手,小狼也想迎上去。这时,母狼阿克巴拉赶来向人扑去。不过它看到这个人并不想伤害小狼,就带着公狼和小狼跑掉了。这是阿克巴拉一家与人的第一次相遇。

冬天,小狼长大了。母狼和公狼带它们去捕捉羚羊。飞来了两架直升飞机,不久又驶来了越野汽车。被直升飞机和越野汽车驱赶的羚羊群像潮水般冲了过来,阿克巴拉一家夹在羚羊群中拼命奔跑。结果三只小狼被踩死和被人们开枪打死。原来这是州里为了完成肉类生产计划而组织的大规模围猎。

傍晚,死里逃生的母狼和公狼回到了狼窝旁,看见那里停着一辆越野汽车。车旁有几个围猎羚羊的人。在堆满死羚羊的汽车里躺着一位被捆住手脚的年轻人。他叫俄巴底亚,一个教堂职员的儿子,原先是神学校的优秀学生,因思考现代人与上帝的关系被教会视为异端,并被开除学籍。

这是俄巴底亚第二次到中亚来。他第一次来中亚是在五月份。那时他在共青团州报任编外记者。编辑部要他去一趟中亚,调查一种野生大麻(毒品)是通过哪些途径进入苏联欧洲地区的青年中间的。俄巴底亚混进采集和私运大麻的贩毒团伙,被编进一个三人小组。小组的另外两个成员是20岁的彼得卢哈和16岁的辽尼亚。他们坐了几天火车,来到莫尤库姆荒原,很快就找到一片长满大麻的地方。他们立即动手采摘大麻的花和叶,把它们在太阳下摊开、晾干。俄巴底亚吸进了大量大麻花粉,产生了幻觉,不觉离开了其他人。这时,他同母狼阿克巴拉及小狼相遇。即小说开头写的那一场景。后来俄巴底亚找到了彼得卢哈和辽尼亚,对他们说,他已亲身体会了大麻的毒害,认为他们采摘大麻是在犯罪。俄巴底亚要他们向上帝和人们忏悔,彼得卢哈却答道,在上帝和金钱之间,他们选择金钱。

在指定时间,他们扛着塞满大麻叶的背包,向铁路线走去。

第二部 俄巴底亚在见到贩毒团伙的头目时对头目说,他到中亚来不是为了金钱,而是为了拯救贩毒者。头目称他为白痴,并宣称:“只有吸毒能给人以幸福、平和。”下午,他们爬上了一列货车,贩毒者在车厢内吸卷着大麻花粉的烟,而且劝俄巴底亚也吸。俄巴底亚将烟扔出车外,又将塞满大麻的背囊扔出车外,还劝同伴们扔掉野生大麻,向上帝忏悔。恼怒的吸毒者们把他毒打一顿,然后把他扔出了车厢。俄巴底亚没有呼救,他的表现像当年受难而死的耶稣。

俄巴底亚被抛出车厢后,昏了过去。在他的昏迷意识中展现了耶稣的故事:1000多年前,罗马总督彼拉多在耶路撒冷审判耶稣。彼拉多要耶稣忏悔,耶稣说,他没有什么可忏悔的,并说:“有一种善的力量,要获得这种力量是很困难、复杂的。善行所需要的勇气不比战争少。”最后彼拉多下令把耶稣押往秃山处死。

俄巴底亚在排水沟里躺了许久,雨水使他醒了过来。他被路人所救,来到火车站。他发现贩毒团伙已被关押起来,只有头目逃脱了。俄巴底亚浑身难受,但还想着帮助那些被捕的人。

在医院治伤时,俄巴底亚遇到一位叫英卡的年轻女子,她在研究消灭大麻的科学方法。俄巴底亚这时才知道,正直的人们正在开展消灭大麻和消灭吸毒的斗争。他俩有着共同的志趣,他想从道德方面努力以根除吸毒,她却想用科学方法解决这一问题。他俩相爱了。俄巴底亚应英卡之约第二次来到中亚。英卡因故外出,俄巴底亚在等待英卡归来的日子里被围猎羚羊小组的头头发现。俄巴底亚为了摆脱孤独与苦闷,他又缺钱用,就参加了围猎羚羊的活动。这就回到了小说第一部描写的使人惊心动魄的那一幕。对羚羊的血腥屠杀给俄巴底亚造成极为恐怖的印象。他要求围猎小组立即停止屠杀,向上帝忏悔,洗清罪恶。结果他被打得遍体鳞伤,被捆起来扔在死羚羊堆上。最后,他的手脚被绑成十字形吊在一棵老盐木上。俄巴底亚渐渐衰弱下去。次日清晨,母狼和公狼再次回到它们的狼窝旁,发现盐木上吊着一个人。母狼本来想扑上去,但它认出这就是五月间和它的狼崽玩耍的那个善良的人。阿克巴拉没有伤害俄巴底亚。他睁开眼说了最后一句话:“你来了……”

母狼和公狼离开莫尤库姆荒草后,来到阿尔达什湖畔,产下第二胎小狼,共五只。但因开发矿藏修铁路,必须把沿湖几千公顷的芦苇烧掉,五只小狼被烧死和淹死。这一对狼辗转流浪了许久,最后来到伊塞克湖畔盆地,产下第三胎小狼,一共四只。

第三部 牧人巴扎尔拜为地质勘探队当完向导后,在回家途中听到狼崽的叫声。他找到了狼窝和四只小狼。他想用大价钱卖给动物园,就把狼崽带走了。阿克巴拉和公狼回家不见狼崽,循着气味追赶巴扎尔拜。巴扎尔拜只好躲进波士顿领导的生产队。波士顿是一位品德高尚、受人尊敬、有丰富生产经验的队长。他得知巴扎尔拜偷了狼崽,就去巴扎尔拜家,劝他把狼崽放了,否则老狼会伤害全区的生物,向人报复。巴扎尔拜非但不答应,反而诬蔑波士顿“宽恕狼,让它们繁殖”,是“在反对现政权”。

两只老狼在失去狼崽的当晚就在波士顿家的附近嗥叫。从此不再回狼窝,并疯狂地伤害牲畜,向人进攻。波士顿夜不能寐,思考着自己走过的生活道路。巴扎尔拜却整天泡在酒店里,用卖狼崽得来的钱饮酒作乐。

波士顿的父亲是在卫国战争中牺牲的。波上顿从小靠自己的辛勤劳动和才智生活。他认为“牧民应有自己的土地,要让牧民关心这块土地”,“人应当像为自己工作那样工作”。农场党支部书记却指责波士顿“在用可疑的建议扰乱人心”,甚至说他“鼓励私有者的心理”。波士顿气愤地同党支书争辩,认为党不需要他这种什么也不干的人。

一天夜里,两只老狼又在附近嗥叫了一夜。波士顿决定要诱杀它们。两只老狼果然中了埋伏。波士顿对准来救母狼的公狼开枪,公狼中枪倒下,波士顿就地把它埋了。半夜阿克巴拉来到公狼的坟前,在那儿一直躺到天明。初夏,阿克巴拉对一切都冷漠了,只靠吃小动物度日,不再骚扰畜群。它一直思念自己在草原、湖边和山区产下的几胎幼崽,思念它忠实的伴侣塔什柴纳尔。它以为狼崽还在波士顿家里,因而常常深夜去波士顿家附近转悠,但已不再嗥叫了。初夏的一天,波士顿一家正在忙着搬迁去夏季放牧地的事。谁也没有发现,波士顿一岁多的儿子肯杰什,一个十分可爱的男孩怎样跑到了户外。阿克巴拉迎了上来,孩子毫不害怕地同它玩耍。阿克巴拉思子心切,竟将孩子驮在背上,向山里跑去。

女邻居发现后喊了起来。波士顿持枪追了出去。他喊道:“阿克巴拉!放下我儿子!我再也不碰你了!”说着向空中鸣枪三响,以警告母狼。但母狼不听警告,波士顿对它连开两枪。母狼倒下了。孩子的胸膛也被子弹击穿。波士顿跑上前去,抱起儿子,他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当他终于清醒过来时,他对着苍天大喊:“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惩罚我?”波士顿回到家里,拿起枪骑马来到巴扎尔拜家,对他说:“你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我自己来干掉你!”说完,他连放三枪,杀死了巴扎尔拜,然后牵着马投案去了。他感到自己的末日已经来临。

【作品鉴赏】《死刑台》是艾特玛托夫继《一日长于百年》之后,对前苏联社会一系列重大问题和许多全球性问题进行紧张探索的结果。这里有亟待解决的前苏联经济管理体制问题,调动劳动者积极性的问题、青少年教育问题、宗教信仰问题、社会道德风尚问题,还有涉及人类面临的生态危机、环境保护、战争与和平,科技革命与精神道德价值问题,以及人类永恒的善与恶、罪与罚等问题。尤其引人注目的是,《死刑台》第一次公开而深入地触及了前苏联社会中的吸毒问题。总之,作者怀着沉重的忧思在小说中揭露了前苏联现实中存在的种种弊端和邪恶。作者认为,这是当今人类社会和苏联社会的痛点,通过对人的世界和动物世界的描写,揭露了人性恶(人对人是狼,人比狼更凶狠)。

动物形象的塑造是艾特玛托夫创作的一大特点。在《永别了,古利萨雷》、《白轮船》等作品中,艾特玛托夫刻画了有深刻思想内涵的动物形象。《死刑台》更进了一步。贯串情节始终的是母狼阿克巴拉的形象。作者将一个狼家庭放在小说的中心,把这个狼的家庭的命运,狼的心理及悲惨遭遇写得凄楚动人。动物世界的出现凝聚着作者对当今生态学问题和人道主义问题的深刻思考。在人们的印象中,狼通常是与凶残狡诈连在一起的。但在《死刑台》中,狼作为被损害的形象出现。狼一次次逃亡,它们的后代一次次惨遭杀害,天地之大,竟找不到这个狼家庭的立足之地。更为突出的是,在小说中,狼成了忠诚、宽容、正义的象征,成为评价人的善恶、美丑的尺度,而贩毒者和围猎者显得比狼更凶残,更像野兽。母狼阿克巴拉和公狼塔什柴纳尔一家充满了忠诚和和睦的气氛。母狼在莫尤库姆草原上第一次与俄巴底亚相遇时,本想猛扑过去,但发现俄巴底亚并无恶意,而是在同狼崽玩耍,就没有伤害他。俄巴底亚最终是死在自己的同类人的手里。当他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时,他也没有向杀人凶手求饶,却喊出“快救救我,母狼”的呼声,这一切都不是偶然的。

然而,作者显然还在为人性堕落已极的世界寻求出路,因此塑造了俄巴底亚和波士顿两个正面人物形象,让他们成为小说的核心人物。小说的中心是这两个形象身上体现的呼唤人性、拯救人类的思想。俄巴底亚期望劝善能根治世界的罪恶,相信忏悔能使人自我完善。他劝毒品贩子和围猎者忏悔,但他们不接受他的思想,却把他推向死刑台。他的悲剧是耶稣悲剧的重演。理想主义者俄巴底亚是作者创造的“当代上帝”的艺术形象。在小说中,耶酥的故事穿插在俄巴底亚被贩毒团伙扔出车厢、昏死过去之后,作者的叙述与俄巴底亚昏迷意识中出现的历史和现实场景有机地交织在一起。这是有深刻寓意的。在俄巴底亚的意识中出现了耶稣受难前同彼拉多的对话。这场对话的核心是争论什么是人类的最高真理。彼拉多认为,权力就是上帝和良心,世界秩序靠强权维持,人们只服从权力和财富。耶稣却认为,真正的历史是人性弘扬的历史。导致世界末日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仇视。只有忏悔罪恶,实现精神上的自我完善,才能获救。可见作者将俄巴底亚写成了“当代上帝”。

如果说,俄巴底亚的形象中有不少理想化的成分,那么波士顿的形象则显得更加真实感人,接近现实。他是诚实善良、勤劳正直的普通劳动者,敢作敢为的硬汉子,想通过同恶势力作斗争来实现善和正义的理想。他是俄巴底亚所梦想的人生价值和完美人性的体现。他本应享受幸福生活,但他的结局比俄巴底亚还要悲惨—亲手打死了自己的爱子。波士顿无法唤醒巴扎尔拜的人性,也说明俄巴底亚的理想在现实中已破灭。在现实生活中,恶战胜善。还有,波士顿的悲剧似乎是偶然的,其实包含着必然。因为人类是一个整体。正如俄巴底亚说的:“除了生与死之外,世上没有孤立的命运,没有彼此间完全隔绝的命运。”人类必然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恶有恶报,但付出代价的并非总是直接犯错误的人。厄运落在波士顿的头上。如果要追寻厄运的根子,那么从巴扎尔拜的恶行应该追溯到莫尤库姆草原的大屠杀。造成血腥屠杀的甚至不是偷猎者的贪欲,而是当地领导的决策。这场屠杀是动物世界的“末日”,同时夺去了善良的俄巴底亚的生命,也完全毁了波士顿一家。两只狼的疯狂报复象征着惩罚的力量。波士顿儿子的死象征着人类受到的最残酷的惩罚,因为孩子象征着人类的未来。在小说中,耶稣死了,俄巴底亚死了,肯杰什死了,母狼和公狼也死了。这么多的悲剧和死亡。《死刑台》是人生苦难的象征。世界末日已降临在莫尤库姆草原的动物界的头上,难道果真会降临在人类身上?生存还是毁灭,该是人类作出抉择的时候了。从《白轮船》开始,艾特玛托夫小说的忧患意识越来越明显,悲剧气氛一部比一部浓烈。他呼唤善良的人性,写出当代人道主义意识的危机,这是作家思想中的矛盾,也是他创作的深刻之处。

艾特玛托夫的作品往往突出一位主人公,通过平凡的生活和艰苦的环境,通过主人公同他人的关系和同时代的冲突,通过人物的内心感受和对事物的思索,深入开掘主人公的精神世界。他的作品构思新颖周密,小说常常由两条或数条情节线索构成,结构形式不一,但它们的本质都一样,即采用多条情节线索不仅仅是为了扩大作品所反映的生活面,而且通过它们表达相同的哲理,从而强化哲理。总之艾特玛托夫的创作丰富了当代文学的艺术宝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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