讥与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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讥与誉

讥就是骂,誉就是赞。两者相较,骂容易受,赞反难受。这是我个人的意见,想他人未必皆然。

我个人的意见,非再细细说明不可,请诸君看下面所写的:

倘然有人骂我为“乌龟忘八”,我非独不声不响,不回驳,并且一点也不生气,不发怒。为什么呢?因为我不是乌龟,未曾忘八。他骂错了人,他不骂我,他骂另一个人。那另一个人,或者真的忘八,或者其妻不“忠”。再倘然有人骂我为嫖客,骂我为赌徒……我也相等的冷淡。我不打茶会,不上跳舞厅,不叫向导社系旧上海变相的妓院。——我不是嫖客。我从廿八岁起到今年六十岁,没有玩过马将,其他牌九、扑克,更不必提了,我不是赌徒。

现在回转头来,讲赞誉:

倘然有人称赞我年岁高,子孙多——“多福多寿”,那是存心玩笑,“吃豆腐”。我的年岁,与马相伯比较起来,真的小巫见大巫了——我还是一个小孩子。我的子女,虽然比别人多些,然而他们要我抚育,要我嫁娶,多少受累呀!哪里是福?

或者有人称我为道学家,称我为科学家,……我决不欢迎,决不感谢。

我又要作歌了,如下:

(一)誉

人非铁石,

都喜佳誉。

“天比地低”——

岂不是虚?

(二)讥

我不作恶,

故不怕骂。

“乌龟忘八”——

字字皆假。

最末,我们应该知道,讥与誉互比,誉实危险,讥则不然。臭骂我们的人,虽有恶意而无恶心;将我们大大骂过之后,他的怒气出了,事情就完了。奉承我们的人,既有恶意,而又有恶心。钱谦益的弟子某某,常常来赞他,说他的某一诗如何美雅,某一联如何卓越。钱氏总不大理睬,旁人问道:“他这样称赞,你何故这样冷淡?”

钱氏道:“他不是来赞,他是来探。将来拿了我的著作,去告发我的就是他,你们静待好了。”后来果然!所以对于臭骂者,我们不必注意;对于过誉者,我们应该谨防。

原载一九四四年五月六日《新中国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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