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腐烂!我可爱的新娘,
快铺好我们寂寞的情床!
既已被世界和上帝遗弃,
我起誓: 你是我的唯一希望。
快!装饰起新房,叹息的情人
要在黑花棺台上进你的门庭。
快!准备好婚床,种上春的礼品
新鲜的康乃馨。
我的肉体渴望你子宫的爱抚!
用你的怀抱窒息我的痛楚!
把我的思想感情全化为虫蛆,
让我燃烧的心只烧剩灰土!
好一个富家女!你的嫁妆
是一望无际的碧绿的土地。
我在世上受苦,但跟你在下方
定将快乐无比。
穿黑天鹅绒的僮仆将领新郎新娘
走进窒闷而销魂的情欲国土。
钟声叮当将为婚礼奏乐伴唱,
绿色的帘幕把我们严严遮住。
当风暴在海洋上作威作福,
当恐怖在血染的大地上逞狂,
当战争肆虐,我们将在梦中荡漾
于金色的安详。
(飞白译)
注释:
教堂种康乃馨,用以掩盖停棺地下室的臭味。
【赏析】
此诗很容易令人想起波德莱尔的《腐尸》等惊世骇俗的名篇。波德莱尔也用赞叹的语气歌咏死亡与腐朽:“您将如此,哦优美之女王,/领过临终圣礼之后,/当您步入草底和花下的辰光,/在累累白骨间腐朽。” 然而波德莱尔闻名于世,斯塔格内留斯却很少为世人所知。其实文学史上每种新的审美风格、文学潮流,都不会突兀地横空出世,《致腐烂》便可以视为后来以波德莱尔为代表的现代主义诗歌以及反叛传统的“审丑”风格的先声。
诗人以一个垂死之人的口吻,对“腐烂”(可以等同于死亡)唱出一曲深情的赞歌。死亡意味着肉身将不断地腐朽,因此主人公将“腐烂”比作自己的新娘,通过黑花的棺材,他将与这位新娘聚首。诗人独出心裁地把墓穴喻为婚床,将凡人恐惧或无奈地接纳的“腐烂”称为“唯一希望”(其实是别无选择的结局),便把死亡与腐朽变成了诗意与愉悦的事情。尽管诗意是黑色的(以死为前提),愉悦是凄凉的(“寂寞的情床”、“被世界和上帝遗弃”),但如此坦然甚至快意地面对死亡,的确创造了诗歌史上少见的独特意象。
诗人为何会有这样的心态?下一节作出了解释: 活着即受苦,只有死亡是一切苦痛的终结,所以,为尘世烦忧所苦的诗人宁可拥抱死亡。这当然是消极避世的看法,不过这种厌世观,在任何时代都有一定的拥护者,因此我们亦可视其为人类文化另类现象之一种,观赏它开出的黑色花朵。在诗人看来,人之心智与情感是痛苦之源,只有让“思想感情全化为虫蛆”,方能得到永久的安乐,这与庄子的“绝圣弃智”相通,在很多消极宗教的说法中亦能找到呼应。
最后一节,诗人尽情描绘了“腐烂”这位新娘即将带来的“幸福”: 钟声叮当、帘幕轻掩,“我”与新娘寻欢销魂,当尘世中人被风暴、恐怖、战争折磨时,墓穴中人却安详沉浸于金色梦境……前四句意绪仍与上面两节相延续,并没有再翻新,后几句却可引发深思: 世间确有诸种苦难,倘非如此,诗人不至于去赞美和拥抱腐朽。因此,全诗到此显出了真正的意涵: 诗人并非无端消沉或刻意取巧,在令人惊奇、讶异甚至反感的意象之下,其实掩藏着对世界的深刻批判、对现实的深切关怀,体现着诗人对真正的美的向往。
(钟丽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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