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尼日利亚]索因卡》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路·[尼日利亚]索因卡》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作品提要】

主人公教授是个怪人,在教堂旁一个棚子里为司机、售票员开设了一个歇脚、打尖的场所。他白天在那里摆摊为司机们伪造执照,黑夜在教堂墓地与鬼魂为伍。哪里发生车祸,他就急急忙忙带了放大镜去勘察,从血肉模糊的尸体和破纸碎片上寻找生死奥秘的“启示”。教授在自家门口救活了一个奄奄一息的车祸幸存者,让他每天为自己采汲棕榈酒以招待司机们。教授称这个跛脚的、既聋且哑、失却记忆的穆拉诺为“脚踩两个世界的人”、“幽谷里的一个幽灵”;因为他“身上附着神灵”,所以教授养着他,就好比“手里控制着一位神明”,就能有一天找到“启示”。最后,穆拉诺看到车祸发生前自己所戴的面具若有所悟,跳起死神舞,众人大乱,教授被一个叫东京油子的司机刺死告终。



【作品选录】

第二场



大约一小时后。

教授你没有给我带点什么新的启示回来?你没有在出车祸的桥头上发现被压坏的《圣经》吗?

沙姆逊教授,我们怎么会想到那样的事呢?

教授一个人应该处处机警。那么商店呢?你一定给商店带来新的备用零件啰!

沙姆逊先生……

教授你不把我需要的东西放在心上,也没有把验尸的事放在心上。甚至那些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都开始注意到了。有三个人在路上找到我。他们不满意你们拖拖拉拉,不马上重新开张。

沙姆逊喔,这帮笨蛋……

教授你要知道,我们靠这爿店活命吃饭呢,可我们的顾客一天比一天少。

沙姆逊教授,说这没用,你不知道我们碰到了什么情况。他还没有条件做那类东西的买卖。

教授(捶桌子)你什么都没有带回来,什么都没有。你怎么能指望我给你向警察局写呈文?

沙姆逊啊,教授,你一向是能对付他们的。

教授空着手就能对付他们?你总是把你的朋友脸上的那副表情言过其实,把他叫来。(科托奴走上前来。教授愤怒地瞪着他。)满脸粗气,没有别的,(在纸堆里翻寻什么)我要找一张公文纸。喔,这儿有一张……现在你说,我怎么个写法?你空着手、空着脑袋回来,我怎么写?桥上出了什么事?你说,那辆卡车超越你们的车,——好。(写)卡车行驶速度过快。你看,我可以写出一份向警察局申诉的好公文,足以使任何警察局、交通处的档案室逊色。可是,你说,我花了这么多年进行的勤勤恳恳的研究,难道是为了把我最后的岁月用来写这些无聊东西吗?伙计,你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把你脑瓜上的血迹指给我看。

科托奴那时这辆卡车……

教授从车祸发生之前说起,伙计。车祸发生之前。你说嫌疑犯吗?

科托奴车还没到桥头,我就估计要出事啦。

教授(放下笔,温和地)你敢发誓?

科托奴那辆车子装得满满的,因为车载很重,所以花了不少时间才超过我们。

教授(飞速地写着)“卡车吃力地在旁边开着,过了一会儿,它赶到了前面,摆过来晃过去,像怀着死胎一样。”在死胎这两个字下面划上一道加重线。

沙姆逊聪明人不看他用不着看的东西。教授,你同意吗?

教授找一个草药医生给他打一针预防针。不用找卫生部的那些人,你懂吗?请草药医生。卫生部的那些针有啥用呢,只配装订《圣经》,或者缝缝破绽的皮肉。多半是缝缝破烂的《圣经》。在他光脊梁上每天抽十二鞭子,再涂上一大把辣椒粉,这是唯一有效的预防针。

科托奴我发誓,我看到的就是这些。卡车上坐满了人,可是一张熟脸盘也没有……

教授继续奋笔疾书。

沙姆逊因为他们脸上蒙着破布。这只是一辆从北方开来的装“科拉”籽的车,后面半拉车厢坐满了人。卡车跟平常一样,头重脚轻不稳。车上的人为了挡尘土,脸上都蒙着布。

科托奴哦,是尘土,这些尘土像鬼魂一样追着他们。

沙姆逊对了,你承认了,有了尘土,你还能看见什么呢?只看到模模糊糊的东西……

科托奴告诉你,后来尘土散开了,我亲眼看见散了,我发现我弄错了,原来是一辆敞篷卡车,装的不是别的,净是一堆一堆没头的鱼。哎呀,那股臭鱼干的味儿!最后我们追上他们……就在破桥那边,你叫了起来……

沙姆逊当心,科托奴!(一声刺耳的刹车声)

科托奴没关系,我看到了。

他们装着向前走去,小心绕过一段地面,来到一个洞边,往洞里头看。

科托奴我过去不知道,棺材会这么大,墓地的门开得再大也进不去,至少在我们的墓地里是这样。

沙姆逊不要太靠近洞边,那块板糟了。

科托奴这是他们挖的大洞,洞边全塌掉了。

沙姆逊千万小心呀!

科托奴你弄错了,这个洞不是为我挖的。

沙姆逊这座破桥也不会害了你?小心就是了。

科托奴我对你说,这洞绝不是为我挖的。他们的车超越我们不到一里,你记得吗?

沙姆逊别靠近这塌边的洞!

科托奴(走开)你真叫人恼火。

沙姆逊送葬的呆在离松沙堆远一点的地方。

科托奴跺脚捶胸的女人等到她的兄弟们伸出粗胳膊拉她的时候,才嚷着要跟丈夫一块去死。那种假哭假嚎,我懂。

沙姆逊(大笑)她的兄弟们恳求她节哀,她就不哭了。就像传教士对教徒们说:“安慰你们自己吧,我的信徒们!”那个半文盲翻译员跟着说“安慰自己吧”——就是安慰自己;我的信徒们——就是我的信徒们。就是安慰自己,就是我的信徒们。

两人一起说安慰自己!……

大家笑,极其兴奋地大笑。

教授还有一个关于渔夫的笑话: 把一张沉甸甸的渔网扔在沙滩上。(朝四周围看了一遍)路是干的,鱼就溜到河里去了。河又怎么样呢?河是干的,还能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呢?幸好,还有一股可爱的小溪,水有点红,从那像两片光溜溜的屁股的岩石中间流过。你知道吗,那石头是女人,路也是女人,她们懂得躺着等待。

沙姆逊(焦急地)科托奴……

教授(一面写字)那座桥下也有一块黑岩石,样子像人的屁股和两条大腿,那股红色的小水流,样子就像一个女人在小河里洗月经带。有许多活东西在她的两条大腿中间来回游动,而多半是无用的东西。

沙姆逊乘客们正走出来。

教授从某个馋嘴的神的肚子里吐出来的家伙,老天爷,多乱呀。

沙姆逊科托奴,他们出来了。

科托奴(生气状)废话!他们都死了!

沙姆逊不,我是说我们车上的乘客。(转身朝车厢跑去)大家回去好吗?上车,进去,这儿没事!我们刚才正检查桥呢。不要耽误我们的时间!听见吗?

科托奴别,别,让他们下车。让他们步行过桥,这要安全得多。叫他们走过去,我来试试贴着缺口,把车开过去。

沙姆逊不,先让我试试那些木板。我要跳上去,看看结实不结实。

科托奴想把木板跳得更糟一点吗?不行,不行。我们有办法。

沙姆逊你肯定能开得过去吗?

科托奴你开始不相信我了吗?

沙姆逊(转过身来)喂!喂!你们都下来!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别耽误时间啦!听见没有?放下你们的东西,放下你们的脏包袱。放下。啊,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孩子。都靠这边走!要是不注意,会走到那边去的。蠢货,还站着看什么?黑人真是没用,非去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快些,别耽误时间!(突然跑向前去)你这个该死的女人,干吗把你的小子举起来,让他看那种事情?你以为这是牛仔电影吗?!走,伙计,这些人竟会这么蠢。这是让小孩子看的事情吗?要是孩子夜里做起噩梦来,乱叫唤,你就该慌了!真是个蠢娘们,人家遭殃,你们看热闹!

他赶着人群过桥的时候,司机轻声地哼起挽歌。

科托奴我们该先过去才对!

沙姆逊(颓丧地)科托奴,去杀一条狗吧!为我们压死一条狗吧!别让等着吃食的天神把我当狗吃掉,你先杀条狗祭祭神吧!刚才真险啊。有头脑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及时的警告,可是他呢?我看他不懂。别看交通警那么有钱。他说,狗肚肠脏——谁也没有要他喜欢狗肚肠呀!问题是欧根喜欢狗肚肠,狗肚肠是他的上等饭食。只要压死那条该死的狗,让它躺在那儿就行,我并不要求你停车,把它捡起来当明天的晚饭。把欧根孝敬好了,日后这条狗就不会盯着我们说,嘿,你这两个家伙看来很对我的胃口啦。可是,有啥办法?你不心甘情愿给欧根好处,欧根总会有办法叫你割下更大块的肉的。

流浪汉们不再哼挽歌了,尴尬地在他们往常呆的地方站着,茫然地看着沙姆逊。

沙姆逊出什么事了?

流浪汉我们,唉,……东京油子不在,要不,他会来干的。所以,也许你来吩咐点什么吧!

沙姆逊喔,好,(他像别的一些人一样,定了定神,低着头。)路饿得要吃人的时候,我们千万别上路。

教授听到这里,捂住耳朵,忿怒地摇头。其他的人坐了下去。

教授(激动地)你真走运,把一个天神带到我家门口来啦。我真想马上按照《圣经》上写的对不义者的惩罚,割掉你那邪恶的舌头!

沙姆逊(几乎哀求地)我到底干了什么事?(教授继续干活,仍然气愤愤的。向科托奴)你知道他刚才说的是什么吗?什么鬼神到他家门口来啦?

科托奴(跳起,激烈地)他说了吗?神到他家门口来了吗?——他是那样说的吗?

沙姆逊你不是亲耳听见的吗?

科托奴我得问明白,教授……

教授让店铺重新开张。

科托奴可是教授……

教授铺子,伙计,马上打开店门,我不允许我家的窗子老是关着!(手指指教堂)他们那号人才把窗子老是关着,我没有什么东西要藏着的!你们有吗?

科托奴可是,我得弄明白,教授,你在你家门口看见什么啦?

教授不准把你的难事弄到我头上来。开店门!

科托奴我是来求你帮忙的,我还得等多久呢?

教授开店门!跟你们大家一样,我也在等待,可你们不体谅我的苦衷!

科托奴迟疑了一下,向店铺走去,消失在防雨帆布后面,开始整理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沙姆逊(诚恳地请求)别叫他干这玩意了,教授先生,把这爿店交给别人管吧!

教授我没让别人做什么事。不过,你不是说,缅甸中士更合适吗?依我看,你的朋友比缅甸中士强。对吗?难道你说他是劣等货?

沙姆逊他们两个人,不一样。

教授我这店不是为不一样的人开的。何况他也没啥不一样。你迟早会看出来的。就像你看出苍蝇那样看出来,就像在卫生大检查那天看出蚊子卵那样看出来。我磨破了鞋,不是无缘无故的。不管怎样,人总得穿衣吃饭。他不愿开车,怎么活命呢?

沙姆逊我们攒了点钱。

教授(眼睛亮了起来)你们有积蓄?

沙姆逊(突然谨慎起来)是呃,一点儿。不多,你知道。我是为我们两个人攒点钱。

教授(戴上单片眼镜,死盯着他)你们攒了多少钱?

沙姆逊不多,教授,只有……

教授老实告诉我!(沙姆逊局促不安,终于听从了。他背对着教授,从他那肥大的裤子兜里掏出一个小袋子。他匆匆忙忙地抽出一张纸,藏了起来,把袋子放在桌上。)一张纸?纸,纸。那张到期即付的政府借据在哪儿?

沙姆逊我哪儿会有那样的东西呢?先生!

教授(把袋口打开,往里面看)你们应该组织一个辛迪加!

沙姆逊我不很懂。

教授你不会懂的!那个贱货跑到哪儿去啦?把他找回来!(沙姆逊走出去。他刚一转身,教授就要从袋子里掏钱,恰好沙姆逊回过头来。教授不由自主地踌躇了一下,但手缩不回来,拿了一个钱,若无其事地解释。)算是开办费吧。

沙姆逊(在舞台一角探出头去)醒醒!教授叫你呐!

萨鲁比(跳起来,跑到教授跟前)办妥了吗?先生!

教授(递给他一枚硬币)去,给我买我通常吃的东西,要松软的,知道吗;花生米,不要受潮的,要脆的,快点!

萨鲁比先生,执照弄好了吧?

教授快去!

萨鲁比跑了出去。

沙姆逊教授先生,我对你是恭恭敬敬的,可我不太明白,那个钱怎么会算是开办费呢?

教授我们得打发他走开。要不,如果你愿意,也可以随他来偷看我们。

沙姆逊不过,教授,他原来就是在外面啊。

教授所以就需要把他叫进来嘛。(沙姆逊搔搔头皮,有点不解,但也只好算了。)好,你们有多少财产?一张开车执照,加上你这点点积蓄,对不对?刚刚出去的那个家伙,该为他的执照付一大笔钱。我打算要他拿出第一个月工资的一半,按月付一次。

沙姆逊可我们不是把执照卖给他。

教授我来签发借款单。(他拍了一下那捆乱纸。)看见吗?甚至死神都无法吹牛说拥有这么一大堆借款单。

沙姆逊我们不是要放弃跑公路的权利!

教授我建议我们组织一个辛迪加,估算一下资本,决定一项政策。我要对你们特别优待,我答应你们跟我一样当股东老板。我有一半股子,另一半算是你和你的朋友的。我们什么都对半开。

沙姆逊对不起,教授,这……资本,照你所说,是我们大伙的钱,你有没有你自己的钱呀?

教授(拍拍他的纸捆)我的财力太大了!我这一大堆字纸可以保护你们平安无事。

沙姆逊(睁大眼睛)你是说这捆纸里面藏着钱?可大家向来认为你是穷光蛋。

教授钱?什么钱?

沙姆逊(想从纸捆的一头往里看)你可能是个百万富翁,可我们一点也不知道。人们总认为您是疯子,可我一直不那么想。

教授(唰地抽出手杖,威胁着)不准你那双鬼鬼祟祟的、黏糊糊的蜗牛眼睛盯着这本活《圣经》看。要不,我就捅瞎你的眼睛。你以为我会把现在的钱币同古时候的贝壳混同起来吗?你好大胆子!我没有找到《圣经》,但我还是要去找的,我要用真理来打破你的脑袋!

沙姆逊(退缩而又勇敢地)唉,你总是把人带上邪道。我以为,您的财产就在这里头呢。

教授是这样,你这个笨蛋。那颗难以抓住的谷粒,那本《圣经》,那把钥匙,都在那东山再起的时机,都在那个大粮仓的某个地方藏着呢。这个钱袋是从什么污水沟里捞出来的,你却拿来同一个虔诚的收藏家精心收藏的东西相比。去他妈的蛋!(用手杖把小袋子从桌子上猛推下去,钱币滚了一地)

沙姆逊(到处捡硬币)您真会把人搞糊涂,教授,我一点也不懂你的意思。当然,如果您是指借据,特别是指政府借据的话,倒还可以懂。可是,您这些纸在法庭上能站住脚吗?好多纸上头的墨水都褪色了。我说,您自己看看吧。

教授我组织辛迪加的时候,就得按我的条件办。

沙姆逊踌躇地挨近桌子。

沙姆逊如果能让我发表点小意见的话,先生,我要问,教授不是只蟑螂,对吗?

教授你说什么?

沙姆逊我是说,教授是不是蟑螂?还是白蚁子?要不然,他肚子里怎么能装下那种财宝呢?

教授继续读报,在句子下边划条线,在某个字上圈个圈。沙姆逊摇摇头,继续找地上的钱。

科托奴(拾起一个滚到他脚边的钱)这儿有一个,沙姆逊。

沙姆逊(跑过去接)呵,谢谢你,谢谢你!(科托奴回到店里去。)等一等,让我脱下你的鞋。

科托奴干什么?

沙姆逊司机应该有一双反应灵敏的脚底板。不像他的屁股。他的屁股总是很硬,好像载重轮船。可脚就不一样,司机走路不多,可他必须正确判断踏板上的压力。你看我的脚底板这么厚,我不是把马达转得太快,就是转得太慢。马达就发出弗、弗、弗的声音……你以为我糟蹋汽油?把你的脚放到加速器上。踩得小一点,小一点,我说小一点嘛。你以为这是踢足球。呸!你踩刹车的劲太大,就像在足球场上去截住对方的中卫。我说要轻,轻。真是浪费时间。我每次启动卡车的时候,它就像火车,像哮喘病房。有时候却又像火箭那样一下子窜出去。这是我发动得最糟糕的时候。呸!你还不会走路,就想飞了?唉,有时候,我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变成聋子。(他站了一会,竭力回想科托奴的鞋怎么会捏在他手上的。)我从哪儿拿来的?……哦,对了,你光着脚在地上走一遍。踩到硬币就告诉我。我知道,我的脚底板是感觉不出东西的。

科托奴回去干他的活,沙姆逊继续找寻钱币。萨鲁比走进来,拿着一个纸包。他很习惯地双手合成杯形,等待别人来接。

教授(接纸包)是好的吗?酥不酥?脆不脆?

萨鲁比这是最好的,先生。我还是从那个女老板手里买的。

教授(细看纸包的包装纸)那个塔巴人真是个天才。她从不让我失望。(他没有看纸包里头的东西,把东西全倒在萨鲁比手里,后者感激地鞠躬,然后回到流浪汉当中,悄悄地说话。教授把包装纸摊开来,弄平,开始读起来,拿过放大镜,做笔记,并在一些段落下划线。)很经济,近乎吝啬。不过,这儿有犹太神秘主义的符号。问题是要找钥匙,找到钥匙,就能找到《圣经》。……奇怪,真奇怪!……这些符号最近大量出现……那个塔巴女人懂得些名堂。要不,她就是个不自觉的女巫。啊,上帝,上帝,一大堆伤脑筋的神秘的学问。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圣经》,主啊,把隐藏起来的《圣经》说出来吧!(突然感情冲动)这些是什么意思?这些符号绝不是凡人写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沙姆逊(走到教授身后往下看)这是球赛赌票,教授。

教授什么?你再说一遍!

沙姆逊足球赛赌票,先生。您赌过钱吗?

教授我没有工夫去赌。

沙姆逊不、不,先生,这不是赌博。在这上头你可以很容易发财的。

教授(带着新的兴趣端详他)朋友,你是个怪人,你并不识字,我估计你也不会写字,可是你却能给我解开这些连我都难懂的符号的谜,而我一辈子就是研究谜一样的《圣经》的。你真要为你自己提出个小小的要求吗?

沙姆逊(不耐烦地)教授,我什么都不要,您看,有人把它填满了记号,又把它扔掉了。您看见了吗?上面全都填满了,至少它看起来是满了。这里划个十字——或者像收税人所说的,这是沙姆逊先生划的记号。然后,再到处划上许多圈圈,足球赛的彩票就是这么填写的。

教授是吗?

沙姆逊哦,是的,先生。这儿……这是您写名字的地方。您替我写吧。就在这里写上“沙姆逊”。

教授你真有种,敢在这上头写上你的名字?

沙姆逊先生,请您写上我的名字吧,——沙—姆—逊。(教授写,耸耸肩膀。)写上我的住址了吗?

教授你也配有住址吗?

沙姆逊警察局里总是这么写的——无固定住址。您也这么写吧。不,不,写……沙姆逊,住职业介绍所2539号,“安全准时”的司机科托奴的学徒工——人人都知道“安全准时”。哦,我忘了,现在是别人在开“安全”车。因此您最好是写,哦,让我想想看(教授扔掉笔,把表格推到一边,但沙姆逊没有看见。)对了,好吧,写上由紧急供应店——教授酒吧间转交。您想不到吧。我去把它寄出去。用您的话说,它到底是一份财产呵。我有个当过信差的朋友,寄过一次,得了一万三千元的奖。现在他拥有阿帕帕一半的房子,被选为参议员,您看,您绝不会想到吧。如果我中彩,我就要用来买一辆新卡车,叫科托奴开车。听着,我不想指望一万三千元这么大数目。一万元就行了——人不能太贪心。哪怕是五千元,也不能算是零碎钱呵。……你想,报上要是登上这么一条: 沙姆逊中头奖彩票,得五千元,该有多好。

科托奴我好像踩着一枚便士了。

沙姆逊(冲到那里)我说什么来着?如果换了我,便士嵌在我脚里,我也不会有感觉。(把便士捡起来)嘿,真是一枚便士。我想,也可能是枚先令,可是他的脚告诉他这是枚便士。你就应该这样去踩加速器。

科托奴您认为穆拉诺可能会出事吗?

教授穆拉诺会出什么事?幽灵还怕掉进阴暗的幽谷!你居然自以为是,为他瞎操心!

短暂的哑场,沙姆逊轻轻走到教授跟前。

沙姆逊教授!

教授嗯!

沙姆逊我可不可以问句话?一点个人小事。

教授为什么不可以?连上帝都允许别人每礼拜询问他一次呢。

沙姆逊谢谢您,先生。呃,这不过是一件好玩的事。先生,您务必不要生气,因为我真想知道。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就是说,我想知道的是……

教授长话短说。您想知道,人家说我是疯子,他们说得对不对。

沙姆逊不,先生,绝对不是这个。我想知道的是,……哦,您通常在教堂里用英语传教,大伙对您现身说法很有兴趣。实说罢,您吸引了我们许多人去听您的传教。那天那堵墙倒塌的时候,科托奴也在,可是,有件事叫我犯糊涂,因为听人家说你的坏话,我不想指名道姓,我简直受不了。我的意思是,您是不是有一笔秘密收入。我是说,教授,教堂的基金那件事,究竟怎么样了?

教授罪恶和工资,工资和罪恶。(停了一下,转过身,面对教堂)如果你能看穿教堂密闭着的窗户,就会看见读经台,台上有个铜器,上面有《圣经》。我常常站在那只大鹰的铜翅膀后面。《圣经》就放在大鹰张开的宽大的翅膀上面——啊,这简直是亵渎神明,不过我原来并不知道。哦,是的,那时我站在窗户的那一边。当时窗户老是开着的,不像现在那样紧闭着,因为怕。(沙姆逊直眨眼睛,用手擦了一擦。)通过那扇窗户,我的目光一直看到这里。告诉你吧,年轻时候,我们常常出去同这种亵渎神明的事进行神圣的斗争。我们把形形色色的酒棚推倒,还放火把它们烧了,把毒害人们脑子的那些家伙赶掉。

……

(李耒王勋译)



【赏析】

《路》的剧情荒诞,主题较为隐晦,描写了古代信仰在现代生活中的影响,采用假面舞蹈、瞬间重现过去场面等戏剧手法,从哲学和艺术上探索了死亡的问题。

节选的这段戏的开头是教授要给警察局写关于一场车祸的呈文,为此他向车祸目击者、另一辆客车的乘客招徕员沙姆逊和司机科托奴询问情况。他们向教授介绍当时的车祸情况,后面那辆装着臭鱼干的车如何因超载而摇摇晃晃,又如何超车,最后在破桥那边如何出了车祸,而沙姆逊和科托奴赶自己这辆车的乘客下车步行过桥的情况等。在这一段中,沙姆逊和科托奴是用现场表演的方式说出这场车祸的过程。在全剧的其他地方,这一手法被多次使用,这种用当场表演来进行讲述的手法,被论者称为“瞬间重现过去场面”手法,这种手法既有强烈的戏剧舞台特点,也有着非洲文化载歌载舞、又说又演的特点,是《路》这部剧作的重要特点之一。

在接下来的段落中,有三处细节是值得注意的,三处细节都与教授的形象有关。一处是教授关于石头、小溪与女人的词,表现出他对女人十分有兴趣。另一处是教授听到沙姆逊说他们攒了点钱时,“眼睛亮了起来”并马上问有多少钱。在这之前,沙姆逊一直要求教授别让科托奴在店里干,教授就是不松口,这时却突然建议沙姆逊把钱拿出来组织一个辛迪加,自己以智力入股算一半股份,另一半股份是沙姆逊和科托奴的,并自作主张从钱袋中取出钱说是给自己的开办费。再一处是教授在看足球赛的赌票时,非常认真,“拿过放大镜,做笔记,并在一些段落下划线”,他把赌票上的号码看成了神秘的符号,认为这“一大堆伤脑筋的神秘的学问,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圣经》”,并乞求:“ 主啊,把隐藏的《圣经》说出来吧!”这三处细节表现出教授虽然有点疯疯癫癫,但也和常人一样,对金钱和女人都是有兴趣的,特别是教授对足球赛赌票的误读,既可以看成是教授本人的疯癫症状,也可以看成是对这个时代的某种隐喻。

选段的最后部分是教授对当年在教堂传教生活的回忆。他年轻时如何热衷于传教,也吸引了许多人去听他用英语布道,他与当地古老的风俗进行斗争,为此也招致一些人的反对,最后由于一场事故,导致他失去教堂的教职。这段描写不仅是写教授过去的宗教生涯,某种程度上也是基督教进入非洲后与当地文化进行斗争景象的缩影,即基督教由于知识分子与非洲上层势力的支持,一度在非洲非常流行,但在下层民众中,却始终有着反对的力量,一旦出现某种变故,基督教马上就会失去力量并变成疯疯癫癫的形象。

《路》是索因卡成熟时期的代表作。由于剧本的寓意隐晦,引起了评论界的不同看法,有人认为它是非洲现实的反映,有人认为它属于荒诞派戏剧,有人认为它是以存在主义的方式看待世界。从最表层的描写来看,《路》描写的是尼日利亚当代社会的现实生活,尼日利亚是世界上车祸发生率最高的国家之一。索因卡本人也多次在歌中写到车祸。本剧集中地写了“路”和“车祸”,如在“壮丽的熊熊烈火中”归天的油罐车司机缅甸中尉,接连遇到两次车祸吓破了胆、心如死灰的司机科托奴、科托奴的推板车的父亲、被教授收养的穆拉诺、“生前多么漂亮的脸蛋儿上如今被泼上了山药糊糊的女乘客”以及其他车祸遭殃者。作家把路比作墙角里的蜘蛛,它整天埋伏着“伺机以待,等那只苍蝇像个快活的傻瓜似地嗡嗡飞来”,自投罗网。因此,路象征着人们的生活与现实,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碰上什么样的命运。

剧中的主人公教授,是一个既信奉基督教,又有着约鲁巴信仰的怪人。他似疯非疯,真真假假,是一个怪诞的、象征性的人物,他似乎是变革中的尼日利亚的缩影: 教授年轻时在教堂里当读经师,那时候,他奉《圣经》为神明,热心教堂事务,吹毛求疵地挑剔主教、风琴手的错误,热衷于模仿20世纪30年代基督教刚刚在尼日利亚流行时一批基督教徒清教徒式的行动,去烧掉大街上的酒棚子等等。而到了剧本开场时的60年代,他已经演变成一个流落江湖,以伪造执照、文件为业的老手,开口就是“咨询费”、“辛迪加”等摩登名词。他白天黑夜都在思索这条“路”上的生死奥秘。评论家认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把他那班堕落的人马带向毁灭或自我毁灭”。剧中的其他人物则是尼日利亚社会各阶层人物的活生生展示: 失业的或不失业的司机、售票员,吸大麻、为活命而卖命的流氓、打手,雇用打手们的政客,有着猎犬一样的嗅觉、处处滋事生非、揩油沾光的警察等,在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物身上我们仿佛看到了尼日利亚社会所经历的蜕变。

《路》原名《人生之路》。这部剧作虽然剧情荒诞,却是当代尼日利亚和非洲社会的曲折反映。它是索因卡在借用现实描写对人生所作的哲理思考和深切感叹,表明作家笔下“路”有着更深刻、更含蓄的涵义。尼日利亚评论家奥·奥贡巴这样评论索因卡的创作:“ 索因卡成熟期的剧本中心形象是‘路’,它联系过去和现在,通向未来,这未来是黑暗的。从现实出发来判断,这未来还可能是严峻而多灾多难的。索因卡成熟期的剧本中的典型社会就像一辆在西部尼日利亚狭窄的公路上行驶的卡车,这条崎岖颠簸的公路到处是急转弯、深坑、破桥,两旁是深沟,问题是驾驶这辆卡车的司机在这生死关头是不是小心谨慎……一切迹象都表明,司机并不小心——不是力不胜任,就是喝醉了酒……卡车本身也破烂不堪,因为虽然它外表看来是全新的,其实只不过是表面新涂了一层油漆……”

(吴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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