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学·专科书目
专科书目是指围绕某一学科系统全面地收集文献而编制的书目。西汉初年,张良、韩信编制军事方面的书目,从众多的图书中选取了三十五家。汉武帝时,军政杨仆在整理兵书的基础上,编制了《兵录》。这部书目是中国第一部有文献记载的专科书目。在专科目录中,目录学成就最高的一是佛经书目,另一是经学和史学书目。
佛教历经东汉、三国的发展,至南北朝时期,非常盛行。佛经的数量超过了儒家图书的数量。为了管理上的方便,一些著名僧侣编制了一批佛经目录,据统计,佛经目录有四十余种。这批目录各有特点,并积极创新,在中国目录学史上留下光辉的一页。南北朝时期重要佛经目录是道安编撰的《综理众经目录》和僧祐编撰的《出三藏记集》。《综理众经目录》成书于东晋(374),是中国较早的一部佛经目录。僧祐说:“爱自安公,始述名录,诠品译才,标列岁月,妙典可征,实赖斯人。”道安的目录已佚,但从《出三藏记集》中可看出它的成就和特点。《综理众经目录》把佛经书分为七类,一是经论录、二是失译经录、三是凉土异经录、四是关中异经录、五是古异经录、六是疑经录、七是注经和杂经。经论录著录汉至西晋时的十七家经书,排列顺序以译经人生卒年代先后为序,并注明翻译的年代和异名。后附一篇文字,介绍译人的姓氏、评论翻译质量的高低等。失译经录著录了一百三十四部不知道译者姓名的经书。凉土及关中异经录著录的是只知道翻译地点,而不知道译著姓名的经书。古异经录著录了九十二部书,多是经书摘译的单行本。疑经录著录的是真伪难辨的图书,计二十六部。注经及杂经著录道安自注的众经和杂经。从上述七类内容看,它与综合性书目的体例大不相同,梁启超在《佛家经录在中国目录学之位置》(载《图书馆季刊》1926年第1卷第1期)一文中认为这种体例有五个方面的特点:一是纯以年代为次,使读者可知经学发展的源流和各家的派别; 二是不知译者姓氏的单独立为一类;三是摘译经书列为一类,并以书的性质分别,眉目清楚;四是真伪难辨的书单独为一类,精神最为忠实;五是注解的书别自为部不与本经混合,主从分明。僧祐《出三藏记集》是中国现存最早的一部佛经书目,陈垣在《中国佛教史概论》一书中对它有很高的评价。“三藏”指经、律、论,即佛教经书的总称。该书目是根据定林寺所藏经书,并在《综理众经目录》基础上增辑而成的。它们的编撰体例是“一撰缘记、二铭名录、三总经序、四述列传”。所谓“缘记”,即佛经及译经的起源。所谓“名录”,指历代的书名经目,把经书分为十二录,其次序为:经论录、经缘录、律录、古异经录、失异经录、凉土异经录、关中异经录、失译杂经录、抄经录、疑经录、疑经伪撰录、注及杂经录。所谓“总经序”,即各经的前序和后记,共约一百二十多篇。所谓“述列传”,即译经人的传记,共录二十二个外国人及十个中国人的传记。《出三藏记集》的四个组成部分,其中第二部分“名录”,袭用《综理众经目录》并有所增补,其余三部分都是僧祐的创新。其成就和特点有以下几点。一是借书目保存了各方面的第一手材料,如叙述佛典的来历及翻译方面,记录了当时名僧事迹,抄录了经序和后记,这些资料对于研究该学科都是非常珍贵的。二是在目录学方法上开创了广搜经序的方法,借此可使读者了解一种图书的始末源流。这种广泛搜集评论资料汇集成篇的方法为后世辑录体提要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也为后来尤其是清代的专科书目广泛采用。三是详细叙述译者的传记,并专列为一个部分,经书质量的优劣与译者有重要关系,叙述译者事迹对于读者了解经书内容有一定关系,列传与目录相互补充,可更好地发挥书目的作用。四是在类目上根据图书实际情况而增设。在道安书目的基础上增列了“抄经”等类,节抄的经书不与原书放在一起是有一定道理的。总之,僧祐的书目无论书目编制体例,还是目录学的成就都为后世所推崇。隋开皇十四年(594),法经等人编撰《大隋众经录目》,它不以译经特征编目,而按佛经内容分类,把经、律、论分开,又把“大乘”、“小乘”各列一录,三藏以外的书分为抄录、传记、著述三录,每录又分西域与中国两类,其组织体系较为严密。稍后,费长房编有《历代三宝记》,又称《开皇三宝录》,全书十五卷,在现存经录中规模较大,共著录经书六千二百三十五卷,比《大隋众经录目》五千二百三十四卷多著录一千多卷图书。前三卷为年表。四至十二卷著录汉代至隋代所译经书,以年代及译人生卒先后为序,每人先列所译著经书,然后附以小传。十三至十四卷为大小乘入藏目,十五卷为序传。梁启超认为,《历代三宝记》“最可观者实惟前三卷之年表,虽考证事实,舛误尚多,然体例固彼所自创也”(《图书馆季刊》1926年第1卷第1期)。佛经目录在唐代又有新的发展,较著名的有道宣编撰的《大唐内典录》和智昇编撰的《开元释教录》。《大唐内典录》最有价值之处,在于创立“众经举要转读录”,梁启超说:“盖佛典浩如烟海,读者本已穷年莫殚,加以同本异译,摘品别行,叠屋支床,益苦繁重。宣公本篇,于异译别行诸经,各择其最善之一本以为代表,例如《华严经》则举佛陀跋陀罗译之六十卷本,而异译异名之十部,皆该省略焉。……诸如此类,裨益于读者实不少,著书是以备学者顾问,实目录学家最重要之职务也”(同上)。智昇《开元释教录》基本上仿照《大唐内典录》编撰而成,其不同之处一是经论分类更加细密,二是提要较为详细。最为称道的是它对目录学的独特见解,“夫目录之兴也,盖所以别真伪,明是非,记人代之古今,标卷部之多少,摭拾遗漏,删夷骈赘,欲使正教伦理金言有绪,提纲举要,历然可观也”(《开元释教录》卷一)。此后,宋代有惟白编撰的《大藏经纲目指要录》和王古编撰的《大藏圣教法宝标目》,明代有智旭编撰的《阅藏知津》。宋代两部书目提要较为详明,明代智旭的书目改进了佛教图书的分类,又使用符号以识别图书的优劣、缓急,借以指导阅读。综观佛经书目,在目录学上的成就有以下几点: 首先,各部经目在体例上勇于创新,各具特点,僧祐以道安的目录而成,但在类目上超出道安目录五个类目; 隋代法经编的书目改编以前从经书特征编排的旧例,转向从佛经内容分类,这些不因旧法的编目方法值得今天借鉴。其次,在著录方法上灵活具体。佛经是从外国文字翻译过来的,“有译乃传,无译乃隐”。各部佛经书目特别注意翻译事项的著录。如道安的目录于各家经目下注其异名、译出的年月、译人姓氏、翻译始末、译笔优劣等。僧祐的“缘记”、“列传”、“经序”三部分也是为读者了解经书而采取的灵活方法。这些方法不同于综合性书目,都是根据佛经的具体情况而采取的。这种因书而宜的方法值得今天书目工作发扬。第三,在提要编写方面取得很高成就。僧祐在“经序”中专辑佛经译本的前序和后记,“列传”部分记述名录的译者事迹,两部分虽然独立,实际上起到提要的作用。前序、后记是现成的资料,利用这些资料作为提要的素材,不仅是佛经目录的一种创新,也是中国目录学上的一大发明。此后,马端临在《文献通考·经籍考》中广泛采用广搜序跋等文字的方法,形成了辑录体提要的一大体例。
中国古代特别重视经学和史学的研究。较早的经学书目是郑玄编的 《三礼目录》,后来李肇编有《经史释题》、欧阳伸编有《经书目录》。最有成就的书目是清代朱彝尊编的《经义考》和章学诚编的《史籍考》。《经义考》把图书分成二十六类,每种图书除著录著者、卷数等项目外,并各注明 “存”、“佚”、“阙”、“未见”四项,然后辑录原书的序、跋及古今学者的论述,照录原文,不加评论,继承了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 以来辑录体提要的写作方法。陈廷敬在《经义考》的“序”中说:“今古经具在而学术如此,经之其存其佚皆不可得而知矣。兹先生所著《经义考》至于三百卷之多,虽其或存或佚者,悉载简编。余以为经先生之考定,存者固森然其毕具,而佚者亦绝其穿凿附会之端,则经义之存,又莫有盛于此时者矣。微竹垞博学深思,其孰克为之?”这些赞誉是符合实际的。它的影响不仅及于后代,也影响到海外,日本丹波元胤在其影响下编撰了《医籍考》。章学诚《史籍考》继承了《经义考》的体例,在分类、著录方面提出了古逸宜存、家法宜辨、剪裁宜法、逸篇宜采、嫌名宜辨、经部宜通、子部宜择、集部宜裁、方志宜选、谱牒宜略、考异宜精、版刻宜详、制书宜尊、禁例宜明、采摭宜详等十五种原则,这些原则至今仍有借鉴价值。其它学科历代也编有不少书目。西晋的荀勗编有《文章叙录》,此后挚虞编有《文章志》、傅亮编有《续文章志》、沈约编有《宋世文章志》等文学书目。宋代高似孙编有《史略》和 《子略》两部书目,其中《史略》者录十三世纪以前的史学图书。在医学、数学方面,明代殷仲春编制了《医藏书目》、清代梅文鼎编有《勿庵历算书目》等。专科书目集中收录某一学科的文献,或广泛搜集,详细著录,给人们查询利用专科文献提供方便;或详加考订,注明真伪存佚,为后世的整理利用提供依据。其中,《经义考》、《史籍考》等书目,把辑录体提要的方法发扬光大,不仅为后世书目的编撰树立了典范,而且也为读者留下了一种图书的多方面评论资料。
中国古典书目中,还有一种指导读书的推荐书目。这类书目又叫导读书目。现存最早的是唐代末年编的《杂钞》。它以问答形式给青年开列了一部包括数十种书的书目单。元代初年,程端学把朱熹、真德秀以来在书院书塾教学中所创造的读书方法,结合当时实际情况,编写了《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对明清产生很大影响,被称为“读书工程”。清代道光年间(1847),湖北学政龙启瑞编撰了《经籍举要》,开列了经史子集以及经济、考试方面的图书。推荐书目中影响最大的是光绪年间 (1876) 张之洞编撰的《书目答问》,不少学者从书目中得到教益。鲁迅先生曾说:“我以为要弄旧的呢,倒不如姑且靠着张之洞的 《书目答问》去摸门径去。” ( 《而已集·读书杂谈》) 余嘉锡先生曾对陈垣先生说,他的学问是从《书目答问》入手的。张之洞当时编撰书目的目的,是要回答当时的青年人“应读何书,书以何本为善”。清代中叶,目录学一时成为“显学”,对于《四库全书总目》,张之洞非常推崇,说“今为诸生指一良师,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读一过,即略知学问门径矣”。但《四库全书总目》收录图书太多,不易读书人阅读,所以他对历史上流传下来的重要图书加以选择,收书二千二百种左右,编成《书目答问》,以书目形式回答全国生童的读书问题。综观书目,其成就及特点有以下几点。首先,在分类方面,它突破了《四库全书总目》的四分法,在经、史、子、集之外,新增“丛书”一部为五部。他认为丛书“其中经、史、子、集皆有,势难隶于四部,故别为类”。丛书类的增设表现了清代学术的发展,自此以后,许多书目都采用五分法组织图书,今天集中全国各馆善本图书的《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就采用这种分类体系。部下分类,类的分合也不拘守《四库全书总目》,如经部增列“正经正注”一类,以反映清代经学研究成果;史部增列“古史”一类;子部为周秦诸子立“古子”一类,以别于后世诸子,天文算法类分为“中法”、“西法”、兼用中西法”,既反映了当时西方科学技术的传入和中西学术的交融,同时又将天文算学书籍独立为类,体现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思想;集部对清代人的别集按各家学派分别立类,如“古文家集”下分“不立宗派古文家”、“桐城派古文家”、“阳湖派古文家”三个子目,并加注语说:“国朝人集,流别太多,今为分类列之,各标所长,以便初学寻求。”为了更好地发挥图书的作用,张之洞在分类著录上采用了互著的方法,并明确指出“《汉书·艺文志》有互见例,今与相类关者,间亦互见,注其下”。总之,《书目答问》从基本大部的划分,具体类目的设置,以及前人互著方法的应用,都体现了张之洞的见解和创新。其次,在图书的收录方面,规定了严格的选书标准。张之洞在《书目答问》“略例”中规定了五不录原则:凡无用者、空疏者、偏辟者、淆杂者不录;古书为今书所包括者不录; 注释浅陋者、妄人删改者、编刻伪谬者不录;古人书已无传本,今人书尚未刊行者不录;旧刊旧钞,偶一有之,无从购求者不录。同时,张之洞也规定了收录标准:经部举学有家法、实事求是者;史部举义例雅饬、考证详核者;子部举近古及实用者;集部举最著者;丛书举多存古书、有关实义、校刊精审者。从上述收录标准中,可看出《书目答问》重在学术价值和实用价值;重在今人著作,实事求是,不炫奇示博,以多为胜。综上所述,张之洞在书目中对于图书的取舍贯彻了推荐书目所独有的有其书未必尽录、无其书未必不录的原则。第三,在图书版本的著录方面,不追求古本,讲求质量和实用。张之洞在“略例”中强调,“读书不知要领,劳而无功,知某书宜读而不得精校精注本,事倍功半”。关于善本书的标准,他认为首先是足本,无阙卷,未删削;其次是精本,精校、精注的本子;再次是旧本,旧刻旧钞。在书目中对于版本的著录,刻意做到这样几点,一是方便读者,易买易读;二是比较各本,指出优劣;三是考述沿革,稽核篇卷;四是注明分合,标识异同。张之洞在书目版本的选择中表现出的不追求宋椠元刻,从读者方便需要考虑的思想,值得今天借鉴。第四,在图书的注语方面,力求做到简明,有必要解释的则解释,没必要解释的则以类举。注语的内容较为广泛,有的介绍图书内容,评论得失,有的考证作者,辨别真伪,有的则注明学术渊源。总之,寥寥数语,体现了指导读书治学的精神。《书目答问》成书于光绪初年,时间愈久,原书中的错漏就愈觉明显,因此范希曾撰 《书目答问补正》(1931年出版)。“补正”做了三个方面的工作,一是纠正了《书目答问》原来的错误,其中包括书名、作者、卷数、版本等;二是补记了原书漏记的版本以及成书后的版本; 三是补收了一些和原书性质相近的图书。一些书下还写了按语,说明利弊。因为《书目答问》是一部推荐性质的书目,所以它的指导读书的方法跨越时代,一直影响到今天,不少报刊开设“书目答问”专栏,用以开列青年人必读的书目。受《书目答问》的直接影响,本世纪二十年代,出现了编制推荐书目的高潮。1923年,胡适首先在 《晨报副刊》上发表了 《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自称“只为普通青年欲得一点系统的国学知识者设想,并不为已有国学根底者设想”,所以“用历史的线索为国学天然的系统,而其书目顺序,也就是下手的法门”。对于胡适的书目,梁启超有不同意见,同年也编了《国学入门书要目及其读法》的推荐书目,把所收之书分为:修养应用及思想史关系书类、政治史及其它文献学书类、韵文书类、小学书及文法书类、隋时涉猎书类。每类列举数十种要籍,每种图书简单说明内容及其读法。附录最低限度的必读书二十八种,并说“若藏此未读,真不能认为中国人矣”。继胡、梁开列国学书目之后,李笠编制了《国学用书撰要》、章太炎编制了《中学国文书目》、支伟成编制了《国学用书类述》、吕思勉编制了 《经子解题》、吴虞编了《青年研究中国文学宜选读之书》、王浣溪编了《中国文学精要书目》、陈伯英编了《国学书目举要》、曹功济编了《国学用书举要》等。根据各家开列的国学图书,商务印书馆经过整理,编印了《国学基本丛书》。鲁迅先生对胡适等开列的书目持不同意见,认为“书目开的太多,要十来年才能看完”。所以他开列的三种文学推荐书目非常简要。1982年,复旦大学教授蔡尚思在编写《中国文化史要论》开列“中国文化基础书目”的基础上,开列了一份最能代表中国文化的书目,计二十种(载《书林》1982年第5期),受到学术界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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