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张惠言评此词谓“此去国之情”(《茗柯词选》),黄苏也认为这是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在词里的表现,而不可泛泛作儿女之情看(见《蓼园词选》)。其实,范仲淹作为一代名臣、杰出的政治家,也有深厚的感情,因此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个优秀的抒情诗人。许昂霄《词综偶评》诧异于“铁石心肠人亦作此消魂语”,是不了解范仲淹的丰富人格所形成的偏见。李佳的见解较为通达,他说:“才人何所不可!”(《左庵词话》)
上片写景。“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此四句极写秋天景色的浓烈。“碧云天,黄叶地”,天、地,高、下相对,有俯仰之势;蓝天,黄叶,绿波,色彩对比鲜明醒豁。这是从大处落笔,展现了一派际天极地的高远境界。“山映斜阳天接水”一句点明时间已是夕阳西下。斜阳照映山水,山、水、天融为一体,交相辉映,秋色充溢天地。“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两句是一转折,前面所写都是作者身临目遇的实景,而“斜阳外”的“芳草”,则超出了目力所及的范围,带有想象的成分,是虚景。古人多以草喻离情别绪。蔡邕《饮马长城窟行》: “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李煜《清平乐》词: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因此,这里的“芳草”已不是泛泛景语,可视作诗人借以抒情的符号。言其“无情”,反衬出词人的“有意”。至此,写景已经向抒情自然过渡了。
下片着重抒情。“黯乡魂,追旅思”直抒胸臆,似乎是由上片的“芳草无情”逼出,“乡魂”和“旅思”互文同义,羁旅行役的愁思就是对家乡亲人的怀念,这种乡愁缠绕着作者的心,使他黯然神伤。“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睡梦可以驱散乡愁,梦里还能够“一晌贪欢”,聊解思乡之情。但是说“除非”,说明“好梦”不可得。作者为乡愁所挠,欲睡不能,只得登楼远眺,试图以美景来排遣愁怀。但团圆的明月,却更勾起他思乡之情,增添孤独之感,因此“明月楼高休独倚”。由此可见,主人公离家之久,乡思之深。作者试图借酒浇愁,不料“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酒非但不能消愁,而是酿成为词人感情上的“酵母”,那本来被强抑着的感伤,被几杯酒冲毁了堤防,化为冲决而出的相思之泪了!这泪水是词人感情的真诚泄露,也宣告他排遣愁怀的一切努力均告失败,真正是解愁无地了。
这首词文辞清丽,情景交融,风格婉约。词的感情抒发千回百转,愈见深挚。
文正一生并非怀土之士,所为乡魂旅思以及愁肠思泪等语,似沾沾作儿女想,何也?观前阕可以想其寄托。开首四句,不过借秋色苍茫,以隐抒其忧国之意;“山映斜阳”三句,隐隐见世道不甚清明,而小人更为得意之象;“芳草”喻小人,唐人已多用之也。第二阕因心之忧愁,不自聊赖,始动其乡魂旅思,而梦不安枕,酒皆化泪矣。其实忧愁非为思家也。文正当宋仁宗之时,扬历中外,身肩一国之安危,虽其时不无小人,究系隆盛之日,而文正乃忧愁若此,此其所以先天下之忧而忧矣。(黄苏《蓼园词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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