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本中
驿路侵斜月,溪桥度晓霜。短篱残菊一枝黄,正是乱山深处过重阳。旅枕元无梦,寒更每自长。只言江左好风光,不道中原归思转凄凉。
公元1126年,金人攻破汴京,掳走徽、钦二帝,北宋旧臣各自亡命。当时刚当上祠部员外郎的吕本中也仓皇南逃,避身湖广一带。此首《南歌子》即他逃难途中所写。节逢重阳,却值避难之时,身在乱山深处;江左景美,偏遇羁旅中人,有家难归。千头万绪,便凝成了这首寄思遥远、深沉委婉的词篇。
首两句“驿路侵斜月,溪桥度晓霜”,写客行之苦。作者用驿路、斜月、溪桥、晓霜这一连串富于特征的名词,组成了一幅行人早发的画面。背景朦胧、静谧,读了很容易使人想起温庭筠《商山早行》中的名句: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同样的季节,同样写行人早发,同样为表明早行人羁旅的愁思和路途的艰辛,温诗全用名词,“意象俱足”(李东阳《麓堂诗话》),情景宛然在目;而此词却于名词间饰以“侵”、“度”两个动词,使人景俱活,富于动感。两者可谓同工异曲,各有千秋。这开片二句为全词刷上了一层阴冷的底色,使词的基调只能低沉凄婉而不可能是慷慨激昂的了。
“短篱残菊一枝黄,正是乱山深处过重阳。”读此句,视觉由模糊渐觉清晰,画面上的景物是:一围短篱,几丛残菊。残菊中,尚存一枝黄花翘然喷艳。发现这荒凉中的秀色,词人又惊又喜,因而重笔一点。然而它开在层层乱山、茫茫晓雾之中,人之喜,很快便冷了下来,且觉比先前更冷了。这意象是借“乱山”和“重阳”数字传出的。在这幅暗淡灰冷的画面上注明“重阳”,是什么用意呢?这似乎很清楚,但又好象不甚明了。因为词至此仍是单纯的景物描写,主人公的心扉是紧闭着的。
过片“旅枕元无梦,寒更每自长”,写法上由写景转为自陈情事,时间则由白昼转入夜晚,抒情主人公由山中跋涉转入客馆栖息。由动而静。可能由于旅途的艰辛,词人早已失却了一躺下便酣然入睡的福份,而辗转难眠,那远处城头的更声,此时听来格外刺耳,使人倍觉深秋的寒意,好象黑夜也被它敲长了。这一心态描写非常成功。俗语说: “寂寞恨夜长”,此时主人公的心境可想而知。
“只言江左好风光,不道中原归思转凄凉。”这两句象是叹息,又象是自言自语。沉闷许久的词人终于敞开心扉。原来层层盘结在词人心底的愁思是“中原归思”。词人客行并不是一般骚人墨客的游山逛水,而是金人南侵,逃难在外,有家难归。此种“思”绝非通常旅人之思。联系作者《兵乱后杂诗》“积忧全少睡,经劫抱长饥”、“汝为误国贼,我作破家人”和《连州阳山归路》中“儿女不知来避地,强言风物胜江南”等诗句看,其心境就更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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