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庄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上一首既写到与情人分别之后,“空有梦相随”了,这一首就接写梦境。这样,前后两首就勾连了起来,让人知道写的是同一件事。但结构上,上一首上下分片比较明显;这一首起写入梦,结写梦醒,中间几句都写梦中所见景象,一气连下,没有明显的过片痕迹。当然,在描写梦境时,层次还是有的。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俗话说,日有所思,夜必有梦。但好梦毕竟是可盼而不可必的。词中所梦见的与曾有过的事情如此一致,若非词人“为文造情”,有所增饰,就可能是把他时之梦拉来写在一起。反正词中也没有说死,这“昨夜”非指“四月十七”不可。但在艺术表现上,是不妨给人以随即就梦见的感觉,这与情理是不悖的。“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梦中人不是一现即逝,或印象模模糊糊,而是跟自己“语多时”,她的模样也清清楚楚。这是紧扣前面“分明”二字。而这里用“依旧”,从句子结构上看,似乎只说“桃花面”;其实,它的含义是一连管住四句的。从“联章体”的形式上说,“依旧”二字是回应上一首的。作者的这位意中人惯于低头敛眉,面带羞赧。类似的表情,我们在上一首中已经见过了。词的用意正是如此。它告诉我们,昨夜梦见的她,与过去一模一样。“桃花面”与“柳叶眉”,取喻同类成对。在我们今天看来,这样的形容不免有点俗气。当时,为描写女子红颊娇艳、黛眉修长,用此类比喻,倒是习以为常的。白居易也曾用“芙蓉如面柳如眉”来形容杨贵妃的美貌。
下阕再接写两句梦中所见: “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与上阕所写稍有区别的是,通过女子的表情动作,已深入到表现她内心感情的复杂变化上。又喜又羞,是写欢情,写激动;欲去依依,是写不舍,写多情。看似只写对方,骨子里实在还是暗示自身的感受。从“语多时”说到“欲去”,先后有序,由表及里,由浅入深,表现得很有层次。鸳梦重温,至此,感情已达高潮。情人似欲离去,作者又如何肯轻易地放她走!正在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情人难解难分之际,梦忽然醒了。顿时,从幻境跌入到现实里,刚才的一番欢乐,全化为乌有。这怎么叫人不惆怅悲伤呢?
俞平伯先生认为,此首写梦“结句说: ‘觉来知是梦,不胜悲’,就太明白了。”这是很对的。它在艺术上确实嫌过于平直,不如上一首来得蕴藉有味。但这两首词却都能代表韦庄词的典型风格。夏承焘先生曾比较温、韦词风的不同说: “温庭筠‘密而隐’;韦庄‘疏而显’。”(《唐宋词欣赏》)的确,象“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这实在是疏得不能再疏了;象这一首,根本用不着作任何注释,从头到尾,一点费解的地方都没有,简直就同说话一样,这还不显吗?诗意该含蓄蕴藉的地方,说得太直露,太明白了,是不好的;但语言表达上的明白晓畅,通俗自然,应该说不但是韦庄词的特点,也是他的优点。
韦相《女冠子》“四月十七”一首,描摹情景,使人怊怅。而“昨夜夜半”一首,稍为不及,以结句意尽故也。(李冰若《栩庄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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