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驹
太乙真人莲叶舟,脱巾露发寒飕飕。
轻风为帆浪作楫,卧看玉宇浮中流。
中流荡漾翠绡舞,稳如龙骧万斛举。
不是峰头十丈花,世间那得叶如许。
龙眠画手老入神,尺素幻出真天人。
恍然坐我水仙府,苍烟万顷波粼粼。
玉堂学士今刘向,禁直岧峣九天上。
不须对此融心神,会植青藜夜相访。
太乙真人,道家中的神仙名,李公麟曾创作过一幅太乙真人仰卧在大莲叶中读书的画卷,见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十三。宋王黼收藏过这幅画,在他任翰林学士的时候,曾请韩驹为它题诗。后来,这首题画诗“盛传一时”(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四下),深受大家喜爱。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评论过这首诗,金代元好问也为之赋《太乙莲舟图》诗。
这是一首长篇七言古诗,凡十六句,四句一韵,平仄韵相间,使全诗分成四个层次。第一层次四句,写李公麟画面上的人物形象和景物。 “太乙真人莲叶舟”,神仙乘坐在一张大莲叶上,当作舟船,在苍烟万顷的水面上漂流。第二句写人物外貌: “脱巾露发寒飕飕”,太乙真人脱去头巾,露出头发,白发萧萧,寒风飕飕,刻画出神仙的傲岸不羁、超尘脱俗的性格。没有人为莲叶舟摇桨,自有“轻风为帆浪为楫”,推动着它前进。莲叶舟漂浮在水中流,太乙真人仰卧在莲叶上,观看澄空。玉宇,指苍穹。这个层次的诗意,两句写莲叶舟,两句写太乙真人,交叉进行,序次井然。
诗的第二层次,重点描写画上的莲叶舟。 “中流荡漾翠绡舞”,翠绡,指大莲叶。中流水波荡漾,莲叶上下浮动,像是在舞动着。绘画本来是再现物体的静态的,但是读画人由水波荡漾引起联想,丰富发展了观画的体验,便感觉到莲叶在舞动。诗人更是将这种体验形诸于文字,化静态美为动态美。“稳如龙骧万斛举”句,是说大莲叶在水波上掀动,稳如万斛大船一样。龙骧万斛,指万斛大船,晋代龙骧将军王浚受命伐吴,他修造大型舟舰,一舟可载二千人,后因称大船为龙骧。“不是峰头”两句,说明大莲叶是从华山莲花峰上来的。华山是神仙居注遨游的地方,如李白《古风》: “西上莲花峰,迢迢见明星”, “邀我登云台,高揖卫叔卿”,所以诗人想象太乙真人乘坐的大莲叶来自华山。这四句诗着重表现大莲叶在浩渺水波中浮动的情状以及它的来历,造成一种超然世外的环境氛围,烘托太乙真人的形象特征。
第三层次扣住画面,赞颂李公麟高超的画艺。 “龙眼画手”两句,意谓李公麟这位老画家,画艺登峰造极,出神入化,在画绢上幻化出气宇不凡的天仙来。天人,本是邯郸淳称赞曹植的话,见《三国志·魏书·王粲传》裴松之注引《魏略》,后代因称出类拔萃的人为天人,如杜甫《八哀诗·赠太子太师汝阳王琎》: “汝阳让帝子,眉宇真天人。” “恍然坐我”两句,套用杜甫《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的句意,写出李公麟的《太乙真人图》具有惊人的艺术魅力,仿佛使我(指韩驹)也坐在烟波万顷的水仙府里。 “苍烟万顷波粼粼”句与前文“浪为楫”、 “浮中流”、 “中流荡漾”等诗歌意象相呼应,构成了一个水的世界,也即是太乙真人莲叶舟的背景。
至第四层次,诗意由画面、画家转到收藏者王黼身上。“玉堂学士今刘向,禁直岧峣九天上”,写王黼任翰林学士,在宫禁里值夜。玉堂学士,即翰林学士。唐宋以后,称翰林院为玉堂。苏易简为学士,宋太宗以红罗飞白书“玉堂之署”四字赠给他,事见叶梦得《石林燕语》卷七。 “今刘向”,诗人以汉代博学之士刘向比称王黼,带有颂赞的意思。岩峣 (tiaoyao),高峻貌。古人称天子所居之处为“九重天”,翰林院在皇宫里,所以诗云“岧峣九天上”。诗的结尾二句饶有情致:“不须对此融心神,会植青藜夜相访。”韩驹对王黼说:你不要对着这幅画看个不停,与画上的人物心神交融,应当拄着青藜杖,乘夜去拜访那位太乙真人。本诗以劝告王黼走访太乙真人收束全篇,归结到“以画作真”的传统手法上,引起读者无穷的遐想,有着悠然不尽的韵味。
“老入神”是本诗的关钮。韩驹清楚地认识到“重在传神”是李公麟人物画的艺术精髓,因此将这议论化的句子,写入诗里。 《宣和画谱》说他画人物, “能分别状貌,使人望而知其廊庙”, “至于动作态度,颦伸俯仰、大小美恶、与夫东南西北之人,才分点画、尊卑贵贱,咸有区别”,可见他画人物,极有个性,能细微地区分人物的身分、教养、品格、地域的差异,表现出他们的特征,传达出不同人物的特有精神风貌。 《太乙真人图》或写其形貌、神态,如“脱巾露发”、“卧看玉宇”,或写其生活环境,如“莲叶舟”、 “中流荡漾”,或用陪衬法,写王黼“融心神”、 “夜相访”,总之,通过多种表现手段,传达出太乙真人这个人物气宇轩昂、潇洒脱俗、悠闲自得,萧然有方外之思的神貌。所以胡仔评论这首诗说: “语意绝妙,真能咏尽此画也。”所谓咏尽此画,也就是说韩驹真正能把李公麟所画的太乙真人“入神”的真谛,给读者剔透无遗地传达出来。胡氏评语的中肯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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