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武陵
远天明月出,照此谁家楼。
上有罗衣裳,凉风吹不休。
艳情诗,顾名思义要有“情”。这个“情”怎么写,古往今来,方法各有不同。有的裸露,有的蕴含。有的秾艳,有的淡雅。号称“女中诗豪”的李冶,写有《明月夜留别》一诗:“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别后相思人似月,云间水上到层城。”一看这诗,我们立即就能明白诗人着意写的是恋人惜别之情。因为“离人”、“留别”、“有情”、“相思”等词,直截了当、毫不避讳地点出了诗的旨意。另外,像她写的“相思无晓夕,相望经年月”,“别后无限情,相逢一时悦”(《寄朱放》)也属此类。这类诗表情达意坦直果敢,用笔自由洒脱。情深语直,直中也并不乏其诗味,表现出大胆泼辣、毫无顾忌、痛快淋漓的特色。
而《高楼》一诗则相反,显得十分蕴藉隐晦。它写的虽是思妇怀远之情,但全诗未着一“情”字、一“思”字。首先命题“高楼”二字,单看就很模糊。明明写“人”、写“情”,却偏偏以并无灵性的“物”为题。若不看下文,会教人一时摸不着头脑。而且看了诗的开头两句后,也还是搞不清底细。直到看完全诗,方知诗人所咏之人原来正在此楼之中,高楼与诗情关系甚切。
诗从远处的“天”、“月”写起,巧妙地通过月光这一媒介,把远景和近景联系起来,即把天、月和高楼组合在一起,造成一种典型环境。“远”和“此”,遥相呼应,暗示了作者立足的方位:与月出相对的西边。“月出”,点明时间已是晚上。“明”和“照”,告诉我们月光很皎洁。远在天边的月光不仅能照出楼的高大外貌,而且能显现出楼上人所穿衣服的质地和衣随风抖的情景,可见此月该是十五的月亮,或十五左右的月亮了。月团圞,人不团圆,忧思愁绪越发不可排遣。
这开头两句,由远及近,由高到低,写了蓝天、明月、高楼三个具象,描绘了一种辽远宏阔的境界,渲染了一种宁静、清幽、柔和的气氛,为下文写人布置好了背景。身居高楼中的离人,面对如此情景,能不柔情满怀?正如李冶所写:“别后相思人似月”,“明月有光人有情”啊!这里楼“高”为望“远”提供了条件,楼把远人与思妇连接了起来。远处游子遥望楼中思妇这层意思隐含在不言之中。
大概是此楼窗户敞开,楼上人凭窗远眺过久之故吧,引起了诗人的注视、思索,让他洞见了凭窗者的衣着、神情,而且由此产生了疑问。一个“谁”字,不仅把上下文衔接了起来,而且起着诱使读者寻幽探胜的作用。
末两句,诗人的笔触由外而转入内。从“谁家楼”的设问,转到“楼上谁”的描述。“上有罗衣裳,凉风吹不休”两句蕴含不尽,非常富有韵味。不直接写人,而只写与人相关的衣裳。由“罗衣”让人想见着衣者的身分;又由罗衣在凉风中飘拂不休,点明季节,并让人领略楼上人的风致、情韵,推知她久久伫立风中远望的因由。这如同某些注重神似的绘画一样,仅约略勾勒关键的几笔,只要有神韵,余则让人去想象,无需笔笔落实。这里诗人正是通过“罗衣”这一具体有限的形象,激发人们去想象隐藏在这一形象背后的无限意蕴和完整形象。正像通过绕着马蹄飞舞的几只蝴蝶的点染,让人去领会“踏花归来马蹄香”的意蕴一样。
“上有”二句,暗用了东汉繁钦《定情诗》中的句意。其诗中有“日旰兮不来,谷风吹我襦。远望无所见,涕泣起踟蹰。”“日中兮不来,飘风吹我裳。逍遥莫谁覩,望君愁我肠。”“日夕兮不来,踯躅长叹息。远望凉风至,俯仰正衣服。”“日暮兮不来,凄风吹我襟。望君不能坐,悲苦愁我心。”等句。女主人公朝思暮想、日望夜盼,流泪长叹、愁肠百结等意,在《高楼》一诗中并未明写,但此番情景通过罗衣风吹不休这一具象,已能完全推想得出。这就叫做“情藏字里”、“意在言外”,具有“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可谓虚与实、显与隐、有限与无限达到了有机和谐的统一。正如刘勰所说:“隐之为体,义主文外,秘响旁通,伏采潜发。”(《文心雕龙·隐秀》)这种“弦外音,味外味”所具有的蕴藉美,比之直抒胸臆,更具一种特殊的迷人魅力。刘拜山评道:“不说其人伫立怅望,而说风吹罗衣不休,烘染有神,弥觉情韵绵邈。”此评甚为恰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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