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翼
也似苏卿入塞秋,黄沙漠漠带毡裘。
诸君莫论红颜污,他是男儿此女流。
琵琶马上忍重弹?家国俱摧两泪潸。
经过明妃青冢路,转怜生入玉门关。
赵翼为张吟芗(官内阁中书)所谱写的戏曲《蔡文姬归汉传奇》题诗八首,此录第二、三两首。这部传奇未见传本,顾名思义,内容不离蔡文姬的身世,重点又当在“归汉”上,所以这一组诗,也是扣住这些来写的。蔡文姬即蔡琰,约生于汉灵帝熹平年间(172—178),陈留圉(今河南杞县)人,是著名学者蔡邕的女儿,也是东汉著名的女诗人。战乱中被虏入南匈奴。在匈奴十二年,生二子。后曹操念蔡邕无后,用金璧把她赎回,文姬得以归汉。
上一首用“苏卿入塞秋”作比,是讲节操问题,也是涉及对蔡文姬评价最敏感的问题。在封建礼教森严的宋以后的时代,“一马不配二鞍,一女不嫁二夫”,这几乎是至理。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从这样的观念出发,嫁了三次的蔡文姬,当然成为社会封建舆论攻击的对象。诗一开头把“苏卿”摆出来,说明作者毫不回避这一问题。因为“苏卿”这一形象就是以节操为标记的。汉武帝时,苏武被派出使匈奴,被匈奴扣留,持汉节牧羊十九年,不屈,最后归汉。“苏卿”是对苏武的尊称。在“入塞”,长期不回,最后放归,这些经历上,文姬与苏武是相似的,故说“也似”。“黄沙漠漠带毡裘”,是说两人都过着塞外沙漠游牧民族的生活。“毡裘”,指用兽毛制成的衣服。但作者只说“也似”,意即并非一样,只是有点相似而已,从而进一步发出议论。人们褒嘉苏武的节操,是指政治性的民族气节;人们非议蔡文姬的节操,是指女子再嫁的失节。本是两个不同范畴的概念,而封建礼教的维护者们将女子的贞操提到与民族气节一样的高度,都作为节操而论,从而攻击文姬,几乎成了苏武的对立面。面对这一情况,第三句诗人提出“诸君莫论红颜污”!“红颜污”就是指文姬再嫁左贤王的“失节”行为。“诸君莫论”,是作者以力排众议的态度,为文姬辩护,认为大家不应该说文姬的节操被污。苏武与文姬的情况不一样,苏武在匈奴,是作为汉朝的使节,被放逐到北海牧羊,因为他是男子,才有这样的经历;文姬在匈奴,是作为一个被虏的平民女子,为左贤王占有,就因为她是女性,才会有这样的经历。两人的身份、处境都不同:“他是男儿此女流”。因此不能对文姬入匈奴改嫁进行非议。诗人虽然末能从更高的角度来抨击封建卫道士对文姬的攻击,只能从两人不同性别,在当时历史条件下所出现的不同遭遇来解释这一问题,理由虽然还欠充分和有力,但公然否定“红颜污”的对文姬的攻击,其态度是十分明确的,也是难能可贵的。把封建礼教下女子的贞操问题放在并不重要的地位,有大胆地反封建礼教的作用。诗是为《蔡文姬归汉传奇》而题,首先涉及对蔡文姬的评价,评价的焦点是节操,诗人认为文姬的节操不容非议,应持理解与谅解的态度。
后一首诗是将文姬与王昭君比。怀抱琵琶出塞,是王昭君的形象特征。昭君名嫱,本是汉元帝时一宫女。匈奴呼韩耶单于请求与汉和亲,昭君出塞和番,在匈奴生二子,两次被封阏氏(王后)。边塞安宁,传为佳话。“琵琶马上忍重弹”,实际上是讲文姬不忍重弹昭君出塞之曲。因为两人都是出塞的女子,思之更伤情。且昭君和番虽亦有悲远嫁之苦,但毕竟还是匈奴向汉求亲,她既是自愿请行,又是奉皇命和番。文姬却是“家国俱摧”时被劫虏而去,处境更凄苦,因而“两泪潸”,泪痕满面,十分悲痛不忍心再弹出塞之曲的。出塞与远嫁之苦,两人相似,但出塞时心情与处境,文姬远比昭君凄苦。第三、四句写文姬被赎回汉,归来的途中,“经过明妃青冢路”。“明妃”,就是王昭君,“青冢”,是王昭君的墓,在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南。文姬经过昭君墓时,又庆幸自己能够回归故土。“生入玉门关”,是指活着时,能回到中原,回到家乡。这本是东汉班超的话。班超毕生在边塞建功立勋,垂老之年,上书朝廷,有“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之言,流露出长期流落在外,暮年急切地渴望回到中原故土的心情。玉门关在今甘肃敦煌西北,为古代的边关。蔡文姬最后毕竟回到了中原故土,比之王昭君的葬身异域,又总算是侥幸的,是可以转悲为喜的。作品在这里点出了吟芗《传奇》“归汉”的主题,其中也包含诗人看了这部传奇的感受。
综上所述,与苏武比,虽同是“入塞”,但在节操上性质不同,不能类比,不能以此指责文姬;与昭君比,虽同是“出塞”,但文姬的境遇更凄苦,不过最后文姬能生还故土,还是可以慰藉的。从第一首诗中看到诗人为文姬辩护;从第二首诗中,看到诗人同情文姬的思想,是基于进步的人文主义立场,即对文姬的身世同情,从作为一个人,一个女人的人生角度来看问题,是对人生的慨叹。在这两首诗里,可看到赵翼善于思考、善于提出新见解的特点。诗中议论风发,历史人物在类比中一再出现,诗歌形象显得多姿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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