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散文·唐代散文·骆宾王·代徐敬业传檄天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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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散文·唐代散文·骆宾王·代徐敬业传檄天下文

伪临朝武氏者,人非温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尝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密隐先帝之私,阴图后庭之嬖。入门见嫉, 蛾眉不肯让人; 掩袖工谗, 狐媚偏能惑主。 践元后于翬翟,陷吾君于聚麀。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 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鸣呼! 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漦帝后,识夏庭之遽衰。

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子。奉先君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桓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 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誓清妖孽。南连百越,北尽三河; 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 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 以此攻城,何城不克?

公等或家传汉爵,或地协周亲; 或膺重寄于爪牙,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 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移檄州郡,咸使知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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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骆宾王于武则天光宅元年(684)九月在扬州时所作,是为徐敬业起兵讨伐武则天代拟的檄文。

徐敬业,唐开国元勋英国公李勣(原姓徐,有功,赐姓李)之长子。曾任太仆卿、眉州刺史、因事谪柳州司马。这年七月,以扬州为根据地,起兵反对武则天,自称匡复府上将、扬州大都督,以骆宾王为艺文令。这篇传檄天下之文,就是出于骆手。文题一作《为徐敬业讨武瞾(zhào照)檄》,误。武则天自名“曌”,是后来之事,当时并无此名。

自高宗李治去世后,武则天先后废除两子中宗李显、睿宗李旦之帝位,亲自临朝主政,并积极准备取代李唐,建立武氏大周王朝。徐敬业就在此时,起兵十余万,揭帜反对武氏临朝。后为武后派大将李孝逸击败,逃至海陵,被部下所杀。作者骆宾王,也因兵败亡命天下,不知所终。

檄文,原是古代应用文中的一种军事文书,以公布于世的方式,晓喻对方或声讨对方。刘勰《文心雕龙·檄移》有云:“檄者,皦(jiǎo矫)也。宜露于外,皦然明白也……必事昭而理辨,气盛而辞断,此其要也。”这篇檄文,就是以当时封建君臣之义为依据,声讨武则天罪行,阐明起兵缘由,宣扬军威浩荡,号召各方响应。文笔犀利,气势磅礴,鼓动性极大,不仅为时人赞赏,也为后世所传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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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檄文,一般都分为三段——

第一段:声讨武则天大罪当诛;

第二段:阐明起兵动机及军威浩荡;

第三段:号召天下各方积极响应。

以下即按段略讲——

第一段:声讨武则天大罪当诛



伪临朝武氏者,人非温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尝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密隐先帝之私,阴图后庭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翬翟, 陷吾君于聚麀。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 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呜呼! 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 龙漦帝后,识夏庭之遽衰。

一、诠词释句:


伪临朝——伪,表示非法,不承认。临朝,君临朝廷,掌管国家大权。

武氏者——即武则天(624—705),名曌,并州文水(今山西文水东)人,出自于商家,武士彟(huò获)之次女。十四岁入宫为“才人”(第五等妃嫔),赐号“武媚”。太宗死后出家为尼。高宗继位引纳她入后宫,拜为昭仪。王皇后被废后,立武则天为皇后。显庆五年(660),受高宗委托,决百司奏事。弘道元年,中宗即位,她临朝称制;次年废中宗,立李旦为睿宗。载初元年(690),睿宗被废,改国号为“周”,称神圣皇帝,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女皇帝。神龙元年(705),患重病时,大臣张柬之等乘机拥立中宗李显复位,复国号为“唐”。不久病死,谥号为则天、大圣皇后。她在位50余年之久(从立为皇后与高宗共同执政时算起至神龙元年中宗复位为止。)

地实微寒——意思是说出身卑微。地,此指家庭的社会地位。

昔充二句——是说武则天曾是唐太宗的才人之事。下陈,是指武则天十四岁入宫为“才人”。《旧唐书·后妃传》:“才人九人,正五品。”更衣,换衣,也用作上厕所的婉词。这里暗用了汉武帝时,卫夫子以更衣入侍得宠的典实。

洎乎晚节二句——是说则天原是太宗才人,后来却和太子高宗有了不正当关系。洎(jì计),到、及。晚节,犹言后来。春宫,即东宫,太子所居之宫室。

密隐、先帝、后庭之嬖
——密隐,掩盖,隐瞒。先帝,指太宗李世民。后庭,此指高宗李治之后庭。嬖(bì必),宠幸。二句是说,武则天自太宗去世后削发为尼,掩盖自己的“才人”身分,暗地里设法进入高宗后宫,取得宠幸。

入门见嫉二句——是指武则天以美色诱使高宗宠爱,一切被选入宫的妃嫔,都为武氏所嫉忌。

掩袖工谗二句——是指武则天善于用谗言迷惑君王。此指武则天用阴谋陷害王皇后之事。太宗死后,武氏与宫中妃嫔一同出家咸业寺为比丘尼。高宗在佛寺中见到了她,触发了旧情。王皇后为利用武则天来打击争宠的萧淑妃,于是将武氏接进宫来。不料,她一进宫就得到高宗宠爱,进号为“昭仪”。后来武则天以十分狠毒的阴谋手法夺取了皇后之位(详见《新唐书·后妃传》)。

践元后与翬翟——践,履行。元后,犹言正宫皇后。翬翟(huī dí灰狄),原指野鸡。五色羽毛的,叫“翬”;长尾巴的称“翟”。此指皇后的礼服。《旧唐书·舆服志》:“皇后服有袆衣。 ……其衣以深青织成为之,文为翚翟之形。”

陷吾君于聚麀——吾君,指高宗。聚麀(yōu忧),两头牡鹿共一头牝鹿。《礼记·曲礼上》:“夫惟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郑庄注:“聚,犹共也。”这句是说,武则天既为太宗妃妾,又为高宗皇后,诱使国君陷入禽兽之行。

虺蜴与近狎邪僻
——虺(huǐ毁),一种毒蛇。蜴(yì亦),蜥蜴。近狎(xiá匣),亲近。邪僻,小人。指许敬宗、李义府等人。忠良,指长孙无忌、上官仪和褚遂良等人。

杀姊屠兄与弑君鸩母
——前者是说,武则天自立为皇后以后,流放其兄于边远而死,并杀戮了姪儿及姊之女等。此泛指屠杀亲属。后者是说,谋害了国君高宗和其母杨氏。但,史书并无此记载,可能出于传闻,或敌意给她加上这大恶大罪。弑,杀死尊长。鸩(zhèn振),毒鸟。其羽毛可制毒酒。一说,鸩母,是指杀害王皇后之事。

神器——指帝位。当时武则天实际已掌握国家大权,但尚未称帝,故言“窥窃神器”。

君之爱子二句——高宗去世后,中宗李显即位,武氏将其废为庐陵王,改立睿宗李旦为帝。“睿宗虽立,实囚之。”(《新唐书》语)。爱子,指李旦。幽,囚禁。

贼之宗盟——指武则天的亲族和党羽,如武三思、武承嗣等。

霍子孟与朱虚侯
——前者,指汉代霍光,字子孟,汉昭帝时以大司马大将军辅政。昭帝死后,昌邑王刘贺嗣位,因荒淫无道被废,改立宣帝刘病己,前后执政二十年,汉朝基业重新得以安定。后者,即刘章,汉高祖子刘肥之次子,封朱虚侯。汉高祖死后,吕后专权,他同丞相陈平、太尉周勃合谋,尽诛诸吕,迎立文帝刘恒继位(事见《汉书·高五王传》

燕啄皇孙
等二句——这里用汉代赵飞燕典实,比喻武则天。汉成帝时,赵飞燕入宫,为成帝之皇后。她因自己无子而嫉忌别人,暗杀了若干王子,应了民间“燕飞来,啄皇孙”的童谣。(见《汉书·五行志》)武则天酷似赵飞燕,也害死了太子李忠、李弘、李贤等多人。

龙漦与夏庭——龙漦(lí黎),龙之涎沫。夏庭,夏朝。此指唐朝。古代传说,周幽王宠爱褒姒而亡国。褒姒原是周厉王后宫的女童沾了龙漦怀孕而生的。幽王宠爱褒姒,废了太子,招致西周灭亡。语出《文选·运命论》:“幽王之惑褒女也,袄始于夏庭”。

二、略述大意:


擅称伪号临朝听政的武氏,出身卑微,性情也不温顺。以往曾充太宗婢妾,借为皇上更衣之机得到宠幸。后来,她淫乱东宫,隐瞒与先帝之私情,暗地谋取高宗宠幸,她一进宫,其美色引起后宫嫔妃的嫉忌。可是,她凭着自己娥眉娇态,既使诡计又进谗言,很快迷惑了国君,继而当上了高宗的皇后,身着翬翟礼服,致使我皇万岁沦于“聚麀乱伦”之境地。她以毒蛇心肠,豺狼本性,亲近邪恶小人,残害忠臣良将;更为狠毒的是,她虐杀兄弟,屠戮姐妹,暗害国君,毒死母亲,真是神人共恨,天地不容! 更有甚者,她暗藏野心,篡夺帝位,对君王爱子,囚于冷宫之中,对于同党则给以高官厚禄。可叹的是,如汉代霍光那样的忠良没有出现,如刘章的宗室王侯也已不在。“燕啄皇孙”的童谣告诉大家,西汉国祚不会久长;从“龙涎生女”的传说,也可预知夏朝国运便会衰落。



第二段:阐明起兵动机及军威浩荡



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子。奉先君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桓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 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誓清妖孽。南连百越,北尽三河; 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 以此攻城,何城不克?

一、诠词释句:


公侯、冢子、先君与荷
——公侯,指徐敬业祖父徐勣,封英国公;父徐震,袭封。冢子,即长子。先君,指自己的祖父和父亲。“奉先君之成业”,一作“奉先帝(高宗)之遗训”。荷,蒙受。

宋微子之兴悲——微子名启。殷纣王之庶兄,封于宋,故称宋微子。殷亡后,微子朝周,路过殷都废墟,内心悲伤,作《麦秀歌》寄意(见《尚书大传》)。敬业祖父徐勣,因功赐姓为李,也算唐朝宗室,故自比宋微子。

桓君山之流涕——桓谭,字君山,东汉光武帝时,官议郎给事中。因上书陈时政,反对图谶,被贬官而忧郁致死(事见《后汉书·桓谭传》)。上句以宋微子自比,是说不忘故国;此以桓君山自比,是说失去此爵,谪居外地。“推心”即诚心待人。

三河、百越与玉轴相接
——三河,指河东、河内、河南,是古代帝王建都的中原之地。百越,泛指江浙闽粤南方沿海一带。越,南方少数民族之总称。高诱注《淮南子》云“越有百种”。所以称为“百越”。玉轴,指船。轴,通“舳”,船后把舵处。此作“船”的代称。

海陵红粟二句——“海陵”句,语出《文选》左思《吴都赋》:“观海陵之含,则红粟流衍。”海陵,今江苏泰州,此指扬州地区。汉吴王濞曾建仓储粟于此。红粟,指陈年之米,因久储发酵而变红。这是说江淮产米之区仓储充实。

江浦黄旗二句——意谓如以东南为基地,将迅速平定北方,匡复李唐天下。“黄旗”句,语出《三国志·吴书》:“……化对曰:‘旧说,紫盖黄旗,运在东南。’”这是吴国陈化使魏时,答魏文帝之语。古人认为江浦上空出现黄旗状的云气,是真命天子出现的征兆。这里是说,徐敬业起兵是应时应运而发,强调其正统性。

班声与南斗——班声,马声,即嘶鸣奔驰之声。南斗,牛与斗是吴地星空的分野。“剑气冲而南斗平”,是说宝剑光气冲上了天,同南斗星相衔。

暗呜与叱吒——喑(yīn音)呜,怀着怒气。叱吒,发之于怒声。

二、略述大意:


敬业是大唐的旧臣,英国公长子,承继着先辈的功业,蒙受着本朝的厚恩。宋微子那种故国衰亡的悲叹,桓君山为反图谶而遭受贬谪的忧愤泣涕,均是有来由的。因此,我将仿效他们这种精神,随从龙虎风云,坚定自己的安定社稷的意志,趁着天下人对武则天的失望,顺应国人对大唐的诚心,于是,我即高举反武氏篡国的义旗,发誓要清除其妖祸! 如今,南接百越之地,北据危峰大河,铁骑成群,战船相衔。且海陵乃产米之区,陈粮如山,仓库积储充足,军粮不成问题;何况沿江黄旗林立,正象征着天降瑞兆,恢复正统国制,指日可待。听,战马嘶鸣似朔风呼啸;看,剑光冲天竟使南斗平定。那怒气,可叫峰岭崩塌;那呐喊,能让风云改色,拥有这种强大军威来对付敌方,什么样的人不会被摧垮!用此无敌力量来攻城,什么样的城不会被攻下! 意思是说,这次反武起义,胜券在握,武氏必败!



第三段:号召天下各方积极响应



公等或家传汉爵,或地协周亲,或膺重寄于爪牙,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 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移檄州郡,咸使知闻。

一、诠词释句:

公等与家传汉爵
——公等,泛指朝廷与地方各文武官员。家传汉爵,即世代传袭朝廷的爵位。

地协周亲——周亲,即至亲。这句是说,身分地位合于周亲,同唐朝有宗室或婚姻关系。

或膺重寄于爪牙
二句——上句是指节制一方的将帅,下句是说在朝辅政的大臣。膺,承受。重寄,重托。爪牙,喻指武将。顾命,皇帝临死时的遗命。宣室,原指汉未央宫正殿殿名。此代指皇宫大殿。

一抔之土与六尺之孤
——抔(póu掊),一捧,一掬。抔,以手掬物叫抔。一抔之土,即坟土。此指高宗陵墓。六尺之孤,指被废的中宗(李显),此时正软禁于房州。孤,无父之子曰孤。高宗于光宅元年(684)葬于乾陵,下距骆作此文时,仅仅一个多月,故曰“一抔之土未干”。“安在”一作“何托”。

往与居——往,死者,此指高宗。居,生者,此指中宗。“送往事居”。指礼葬高宗;事奉中宗。

勤王、旧君与同指山河
——勤王,古代,凡君主有难,臣下起兵救援曰勤王。旧君,指高宗。同指山河,以共指山河为誓。这两句是说,有功的一定受爵,以山河为信。汉初封爵的誓辞有云:“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因以永宁,爰及苗裔。”(参见《史记·高祖功臣侯年表》)

先几之兆与后至之诛
——前者指事先之征兆。这句是说看不清事先的预兆。后者是说迟迟不响应者,将按军法惩处。语出《周礼·大司马》,其中云:“比(集合、检阅)军众,诛后至者。”

二、略述大意:


诸君或者是于大唐疆土上做官,或者本来就是皇室之至亲,或者担任皇帝亲自委托的重任,或者是在君主临终时接受了遗训。先帝之言犹在耳畔,岂能忘却对朝廷的忠诚?先帝的陵墓,培上的新土尚未干白,年幼的嗣君又在何处?倘使能把坏事变好事,忠于已逝之先帝而效力于当今国君,大家共同建立卫护皇帝的功勋,不废弃先帝的遗训。这样成功之后,定会得到封爵与赏禄。对此,我们现在对着山河发誓!如果,固守孤城,徘徊歧路,下不了弃暗投明的决心,那会使你看不清当前的国家大势,最后必定遭到古人那样由于迟迟晚到的应有诛罚。请看吧,今日四海之内,究竟是谁家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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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檄文,如果将其政治内容及矛头所指的对象撇在一边,单就艺术技巧而论,它写得“事昭而理辨,气盛而辞断”,完全符合檄文写作的要求。因而,千百年得到了广泛传诵。

作为讨伐之用的军事文书——檄文,激起义愤,鼓动人心,慑服敌人,是它的应有结果。骆宾王此文,就达到了这个目标。徐敬业起兵反武,虽然最后归于失败,但在开初确也颇有声势。这同檄文所起的巨大鼓动性分不开。这个鼓动性,是由若干因素融合而成的。为什么能做到这一点呢?我想最大原因是——

首先,由于文章的构成及其叙述上的强大逻辑性


全文以“伪”字开头,点明武氏执政的非法性,是个“假冒货”,挖去了武氏王朝的基石。紧续以她的难以见人的“丑史”与滔天罪愆,特别指出“包藏祸心,窥窃神器”的阴谋,激发人们对武氏的憎恨和对李唐王朝即将灭亡的忧虑;并以历史上的霍、刘、赵、褒等典实予以说明、证实,使人深信其言在理有据。在尽情揭露罪恶的基础上,理所当然地亮出自己的立场、态度和威势,又增加了人们的信服度。最后,抓住各种条件成熟之机,不失时地发出号召,同时,动之以情,晓明利害,说清赏罚和指出前途。这样,就使文章具有很强的逻辑性和鼓动性。

其次,由于事件本身的诱人的煽惑性


这篇檄文要讨伐的对象,不是一般男性人物,而是一个权力极大的女性大人物——即将登上国君宝座的女皇帝。这是本檄文在主客观拥有若干诱人的特殊性。作者站在维护李唐王朝国运的立场上,以正统纲常立论,用仁爱的伦理和古代典型人事为论据,进行了头头是道的论述与阐发。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初唐“重男轻女”的社会上,其本身就具有极大的煽动性,加上檄文中罗列的一大摞骇人听闻的罪状,虽然其中有一些罪名(如“弑君鸩母”等)属于“不实之辞”,但是,这时的群臣们和黎民百姓,也顾不得是虚是实,既言之,且听之,姑信之。这就更雄辩地显示了这次起兵伐武之举的正义性、必要性和迫切性。

如此这般的主客观因素融合在一起,于是,发生了一种黏稠的吸着力和振奋神经的鼓动力。正如清人林云铭在《古文析义》卷十中所云:

此篇辅叙处,段落分明,累如贯珠。初数武氏之罪,自为才人至垂帘,层层指出; 因叹中外无仗义者,然后见此番起兵匡复有谊不容辞处。随将兵威之盛,铺张一番,以鼓舞人心。复以大义动之,赏罚驱之。皆檄文不可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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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究竟为何种人物?古今历来多有争议。在古代,因受“封建卫道者”的影响,多赞成“女人祸水论”的看法,认为她是祸国殃民的“女妖”,是一个“窃国大盗”,其流毒至今尚未很好涤除。如有些辞书至今乃按《唐书》立条诠释。不过,在我国史学界却已取得了比较一致的共识:她不是什么“女妖”、“大盗”,而是一位有作为、利国利民的千古罕见的“女皇帝”。

马克思主义史学家范文澜在自己的史学著作中,当叙述唐高宗李治执政状况时,曾经写道——

唐高宗临朝,臣下来奏事,不会作判断,要宰相提出意见,才算自己有了主意。他这种昏懦性格,势必扶植起统治阶级内部的腐朽势力,引导国家走上从乱到亡的道路。

(公元) 六五五年以前,政权执掌在长孙无忌为首的贞观老臣手中; 六五五年以后,刚强机智的政治家武则天已经参预朝政,六六○年以后,政权全归武则天。……贞观时期所取得的成就——统一和强盛,在武则天统治的半个世纪里,得到切实的巩固,就是她对历史的贡献。

武则天通文史,多权谋,自然是取得政权的一些条件,但突破太后临朝称制的惯例,正式登皇帝位,建立朝代,是历史上唯一的创举。她能这样做,和当时社会习俗是有关联的。

公元七○五年,武则天病重,宰相张柬之等率文武群臣入宫杀张易之、张昌宗等,拥唐中宗(李显)即皇帝位,恢复国号和一切唐制。八十二岁的武则天,就在这一年死去,遗制说:“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表示又回到李家来当先妣。



(见《中国通史简编》第三编第一册)



由白寿彝任总主编的《中国通史》对武则天的评价是——

武则天出身勋贵家庭,对于历代兴亡及政治得失颇有了解; 又侍奉唐太宗多年,“贞观之治” 对她有深刻的影响,所以她在执政的五十年间,不少政策措施基本上是沿着“贞观之治” 的道路继续前进的,但有她自己的特色。

《通史》在具体评价武则天的执政业绩时指出六个方面:第一、重视发展农业,继续推行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政策;第二,广开言路,注意纳谏;第三,注重整顿吏治,严惩贪官,拔擢贤才;第四,镇压反对势力,打击旧门阀士族,扶植庶族地主出身官僚,发展科举制;第五,注意开发边疆,巩固边防,维护多民族封建国家的统一。最后认为——

可见武则天执政时期唐朝国势仍在继续上升,是上承“贞观之治”,下启 “开元之治”。她是把唐朝国势推向极盛这一历史发展过程中的重要历史人物。新旧 《唐书》把武则天称帝视为 “僭位”,但也不得不承认 “僭于上而治于下”,“泛延谠议,时礼正人”,无法否认武则天的治绩。

武则天一生中也存在不少缺点与错误: 晚年时期,她逐渐走向奢侈腐化,大修宫殿、佛寺; ……她宠信张易之、张昌宗、武三思等小人,朝廷政治也逐渐腐败下去; 在镇压反对势力的过程中,信用一些贪赃枉法的酷吏,大肆罗织株连,滥杀了一些无辜臣民。尽管如此,同她主要的治绩相比,还是功大于过的。



(详见陈光崇主编《中国通史·隋唐时期》)



英国史学家崔瑞德编《剑桥中国隋唐史》的《这一时期的回顾》中写道:

中国传统历史学对684至705年这一时期的态度,可以用宋代史学家袁枢作为最鲜明的代表,他称它为 “武韦之祸”。……但作为对武后统治时的描述,就有欠公道了。

首先,它忽视了她篡位前的成就的意义。……她成功地形成了有生命力和长期持久的统一。……它把国家从更糟的境遇中拯救出来。

其次,袁枢的观点有严重偏见。几乎与所有的传统历史学家的观点一样,它因为与士大夫的看法和价值观完全一样而大为逊色。

武后统治的许多非儒家特征,也有助于造成她在历史中的坏名声。经典的儒家哲学包括许多反对妇女参政的禁令和同样多的反对妇女篡位的禁令。……她的扩张主义的对外政策,同样是非儒家的。

最后,必须记住,传统历史学家的种种评价,很少注意群众的境况,在武后时期,府兵制负担较轻和远离外来入侵路线的农村地区是安定和繁荣的。



(详见《剑桥中国隋唐史·高宗与武后》)



附图十二:



武则天像

(明刻本《历代圣贤像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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