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晋南北朝·南北朝骈文与庾信
哀江南赋序[1]
粤以戊辰之年,建亥之月
[2],大盗移国
[3],金陵瓦解
[4]。余乃窜身荒谷
[5],公私涂炭
[6]。华阳奔命
[7],有去无归
[8]。中兴道销
[9],穷于甲戌
[10]。三日哭于都亭
[11],三年囚于别馆
[12]。天道周星
[13],物极不反。傅燮之但悲身世
[14],无处求生;袁安之每念王室
[15],自然流涕。
[1]庾信(513—581),字子山,南阳新野(今属河南)人。庾肩吾之子。初仕梁,后出使西魏,值西魏灭梁,被留。历仕西魏、北周,官至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世称庾开府。善诗赋、骈文,后人辑有《庾子山集》。哀江南赋:庾信后期代表作,结合个人身世哀悼梁朝灭亡,是一篇具有史诗性质的大赋。这里所选的是这篇赋的序文,它本身是一篇极好的骈文,其传诵之广甚至超过原赋。哀江南,《楚辞·招魂》:“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2]粤:助词,用于语首。戊辰:梁武帝太清二年(548)。建亥之月:阴历十月。按,太清二年八月侯景举兵反,十月兵至金陵。[3]大盗移国:《后汉书·光武帝纪赞》:“炎正中微,大盗移国。”李贤注:“汉以火德王,故曰炎正。大盗谓王莽篡位也。”移国,转移国祚,谓篡夺了国家政权。按,这里是指侯景篡梁。[4]金陵:即六朝都城建康,今江苏南京。瓦解:瓦片碎裂。比喻崩溃或分裂、分离。[5]窜身:藏身。荒谷:谓穷乡僻壤。一说,春秋时楚地,在江陵县。按,台城陷落后庾信逃往江陵。[6]公私:公室私门,谓官府和百姓。涂炭:陷泥坠火坑,谓遭受灾难。[7]华阳:古地区名,因在华山之阳得名。相当今陕西秦岭以南、四川和云南、贵州一带。奔命:奔走应命。《左传·成公七年》:“余必使尔罢于奔命以死。”按,庾信于梁元帝承圣三年(554)奉命自江陵出使西魏。[8]有去无归:庾信到西魏后,江陵被西魏攻陷,从此再不能回到江南。[9]中兴:谓梁元帝讨平侯景,一时颇有中兴气象。[10]甲戌:梁元帝承圣三年为甲戌年。这一年西魏攻破江陵,杀死梁元帝,于是梁朝中兴的希望也跟着破灭了。[11]都亭:都邑中的传舍。《晋书·罗宪传》载,魏之伐蜀,罗宪守永安城。及成都败,知刘禅降,“乃率所部临于都亭三日”。临,哭。[12]别馆:客馆。《左传·昭公二十三年》:“叔孙婼如晋,晋人执之……馆诸箕。舍子服、昭伯于他邑。”杜预注:“别囚之。”[13]天道周星:谓上天之道本应有周而复始的运转 周星,岁星。岁星12年在天空循环一周。[14]傅燮:《后汉书·傅燮传》载,傅燮因得罪宦官权贵而不被容于朝,出为汉阳太守。金城贼王国、韩遂等围汉阳,城中兵少粮尽,燮犹固守。其子劝其弃郡归乡里,傅燮不听,曰:“世乱不能养浩然之志,食禄又欲避其难乎?吾行何之,必死于此!”遂麾左右进兵,临阵战殁。[15]袁安:《后汉书·袁安传》载,袁安字邵公,汝南汝阳人也。安为司徒,“以天子幼弱,外戚擅权,每朝会进见及与公卿言国家事,未尝不噫呜流涕。”
昔桓君山之志事
[1],杜元凯之平生
[2],并有著书,咸能自序。潘岳之文采
[3],始述家风;陆机之辞赋
[4],先陈世德。信年始二毛
[5],即逢丧乱
[6],藐是流离
[7],至于暮齿
[8]。《燕歌》远别
[9],悲不自胜;楚老相逢
[10],泣将何及! 畏南山之雨
[11],忽践秦庭[12];让东海之滨
[13],遂餐周粟
[14]。下亭漂泊
[15],高桥羁旅
[16]。楚歌非取乐之方
[17],鲁酒无忘忧之用
[18]。追为此赋,聊以记言
[19],不无危苦之辞,唯以悲哀为主
[20]。
[1]桓君山:东汉桓谭,字君山,著有《新论》29篇。志事:抱负。[2]杜元凯:西晋杜预,字元凯,著有《春秋经传集解》30卷。[3]潘岳:字安仁,西晋文学家,有《家风》诗。[4]陆机:字士衡,西晋文学家,有《祖德赋》、《述先赋》。其《文赋》曰:“咏世德之骏烈,诵先人之清芬。”[5]二毛:晋潘岳《秋兴赋序》:“余春秋三十有二,始见二毛。”后因以“二毛”指三十余岁。按,侯景攻陷台城为549年,庾信时年37岁。[6]丧乱:死亡祸乱。后多以形容时势或政局动乱。此指侯景之乱。[7]藐:通“邈”,遥远。是:语助词。流离:因灾荒战乱流转离散。[8]暮齿:晚年。庾信《哀江南赋》作于晚年。[9]燕歌:《燕歌行》,古乐府诗题。《北史·王褒传》:“褒曾作燕歌,妙尽塞北寒苦之状,元帝及诸文士并和之,而竞为凄切之辞。”按,庾信亦有《燕歌行》,疑为出使时君臣送别之作。[10]楚老:指《汉书·龚胜传》里所说的彭城楚老。龚胜不肯做王莽的官,79岁的时候在彭城家中绝食而死,死后“有老父来吊,哭甚哀,既而曰:‘嗟乎,薰以香自烧,膏以明自销,龚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也。’遂趋而出,莫知其谁。”按,江陵为楚地,所以“楚老”可以指庾信在江陵的亲戚故旧和朋友们。[11]南山之雨:刘向《列女传》载,陶答子治陶三年,名誉不兴,家富三倍,其妻谏之曰:“妾闻南山有玄豹,雾雨七日而不下食。何也?欲以泽其毛而成文章也,故藏而远害。犬彘不择食以肥其身,坐而须死耳。今夫子治陶,家富国贫,君不敬,民不戴,败亡之征见矣。”按,作者在此处只是以“南山之雨”喻指南朝败亡的兵祸而已。[12]秦庭:《史记·伍子胥列传》载,吴兵入郢,楚大夫申包胥走秦告急,秦不肯出兵,申包胥“立于秦廷昼夜哭,七日七夜不绝其声”,因此而感动秦哀公,才为之出兵,保全了楚国。按,作者从江陵出使北魏,本来也是为联络感情保全江陵,但他没能达成这个使命,江陵已被攻陷。[13]东海之滨:《史记·刘敬列传》:“及文王为西伯断虞芮之讼始受命,吕望伯夷自海滨来归之。”《史记正义》:“吕望宅及庙在苏州海盐县西也,伯夷孤竹国在平州,皆滨东海也。”又,《史记·齐太公世家》谓齐康公十九年“田和始为诸侯,迁康公海滨,二十六年康公卒,吕氏遂绝其祀,田氏卒有齐国”。按,这句指宇文氏以周代魏,亦以禅让为名。[14]周粟:《史记·伯夷列传》:“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
采薇而食之。”按,这句是惭愧自己不能有伯夷那样的节操,终于在北魏、北周为官。[15]下亭:路上寄宿之处。东汉孔嵩被征召赴京师,道宿下亭,其马被盗,见《后汉书·独行列传》。按,这里只是借此典故写自己漂泊之苦。[16]高桥:即皋桥,在苏州阊门内。《后汉书·梁鸿传》:“遂至吴,依大家皋伯通,居庑下,为人赁舂。”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引《吴郡图经续记》谓:“皋桥,在吴县西北,皋伯通字奉卿所居之地也。伯通为汉朝议郎,卒葬胥门西二百步,号伯通墩。昔梁鸿娶孟光,同至吴,居伯通庑下,为人赁舂。伯通察而异之,乃舍之于家。鸿卒,又为葬之。”按,这里是说自己也像梁鸿一样羁旅做客在他乡。[17]楚歌:楚人之歌。《史记·留侯世家》:“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吕后真而主矣。’戚夫人泣。上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歌曰:‘鸿雁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决四海。横决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歌数阕,戚夫人欷歔流涕。上起去,罢酒。”按,江陵亦楚地,所以这里指他故乡的歌。[18]鲁酒:鲁国出产的酒,味淡薄。《
庄子·
胠箧》:“鲁酒薄而邯郸围。”陆德明释文:“许慎注《淮南》云:‘楚会诸侯,鲁赵俱献酒于楚王,鲁酒薄而赵酒厚。楚之主酒隶求酒于赵,赵不与。隶怒,乃以赵厚酒易鲁薄酒奏之。楚王以赵酒薄,故围邯郸也。’”[19]记言:《汉书·艺文志》:“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帝王靡不同之。”按,庾信《哀江南赋》确实有史诗的性质。[20]悲哀为主:三国魏嵇康《琴赋序》:“称其才干,则以危苦为上;赋其声音,则以悲哀为主。”
日暮途远
[1],人间何世
[2]? 将军一去,大树飘零[3];壮士不还,寒风萧瑟
[4]。荆璧睨柱
[5],受连城而见欺[6];载书横阶
[7],捧珠盘而不定
[8]。钟仪君子
[9],入就南冠之囚
[10];季孙行人
[11],留守西河之馆
[12]。申包胥之顿地
[13],碎之以首;蔡威公之泪尽
[14],加之以血。钓台移柳
[15],非玉关之可望
[16];华亭鹤唳,岂河桥之可闻
[17]?
[1]日暮途远:天色已晚而路途尚远。比喻力竭计穷。《史记·伍子胥列传》:“吾日莫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莫,同“暮”。[2]人间何世:这里是作者在慨叹:我遭遇到的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和人生! [3]将军:指后汉冯异。《后汉书·冯异传》:“每所止舍,诸将并坐论功,异常独屏树下,军中号曰大树将军。”按,《北史·庾信传》:“侯景作乱,梁简文帝命信率宫中文武千余人营于朱雀航,及景至,信以众先退。台城陷后,信奔于江陵。”[4]壮士:指荆轲。荆轲刺秦王不成,身死于秦宫。《战国策》:“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慷慨羽声,士皆瞋目,发尽上冲冠。于是荆轲遂就车而去,终已不顾。”按,这里是说自己奉命出使,也和荆轲一样再也回不去了。[5]荆璧睨柱:《史记·蔺相如列传》载,赵惠文王得楚和氏璧,秦昭王使人遗赵王书,愿以十五城易璧。赵王遂使蔺相如奉璧入秦。秦王坐章台见相如,以璧传示美人及左右,“相如视秦王无意偿赵城,乃前曰:‘璧有瑕,请指示王。’王授璧,相如因持璧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谓秦王曰:‘……臣观大王无意偿赵王城邑,故臣复取璧。大王必欲急臣,臣头今与璧俱碎于柱矣。’相如持其璧睨柱,欲以击柱,秦王恐其破璧,乃辞谢固请。”荆璧,即和氏璧。“荆”为春秋楚国的旧称。睨柱,斜眼看着柱子。[6]连城:价值连城之玉,指和氏璧。按,庾信奉命出使西魏本是为两国和好,但没想到西魏暗中出兵灭了梁,所以说“见欺”。[7]载书:盟书,会盟时所订的誓约文件。《左传·襄公九年》:“晋士庄子为载书。”杜预注:“载书,盟书。” 横阶:谓放在阶陛之上。[8]珠盘:即珠槃,珠饰的盘,古代盟会所用。《周礼·天官·玉府》:“合诸侯则用珠槃玉敦。”郑玄注:“敦,槃类,珠玉以为饰。古者以槃盛血,以敦盛食。合诸侯者必割牛耳,取其血歃之以盟。珠槃以盛牛耳,尸盟者执之。”《史记·平原君列传》载,秦围邯郸,赵使平原君求救合从于楚,日出而言之,日中不决。从者毛遂按剑历阶而上,胁迫楚王与赵定盟,“毛遂奉铜盘而跪进之楚王,曰:‘王当歃血而定从,次者吾君,次者吾。’遂定从于殿上。”按,这里是说自己没有能够像毛遂那样为梁元帝完成定盟的使命。[9]钟仪:春秋楚人。《左传·成公七年》载,楚伐郑,诸侯救郑,郑人俘虏了钟仪献给晋,“晋人以钟仪归,囚诸军府”。[10]南冠:春秋时楚人之冠。《左传·成公九年》:“晋侯观于军府,见钟仪,问之曰:‘南冠而絷者,谁也?’有司对曰:‘郑人所献楚囚也。’……使与之琴,操南音……范文子曰:‘楚囚,君子也。’重为之礼,使归求成。”按,这里是说自己也像钟仪一样,以一个楚地之人而被敌国囚禁,羁留于北方。[11]季孙:季孙意如,春秋鲁大夫。行人:使者。[12]西河之馆:《左传·昭公十三年》载,平丘之盟,鲁昭公不至,晋人拘留了鲁国使臣季孙意如,释放时,晋大夫羊舌鲋威吓他说:“鲋也闻诸吏,将为子除馆于西河,其若之何?”按,这里是说自己被留在长安不能够回去。[13]申包胥:春秋楚大夫。《左传·定公四年》载,吴伐楚,五战及郢,申包胥如秦乞师,“立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七日,秦哀公为之赋《无衣》,九顿首而坐。秦师乃出。”[14]蔡威公:刘向《说苑》:“下蔡威公闭门而哭,三日三夜,泣尽而继之以血。旁邻窥墙而闻之曰:‘子何故而哭,悲若此乎?’对曰:‘吾国且亡。’曰:‘何以知也?’应之曰:‘吾闻病之将死也,不可为良医;国之将亡也,不可为计谋。吾数谏吾君,吾君不用,是以知国之将亡也。’”[15]钓台:在今湖北武昌县西北,晋陶侃遣兵逼王羕,曾整阵于钓台为后继。移柳:《晋书·陶侃传》载,陶侃镇武昌时,“尝课诸营种柳”。一说,“移”同“移”。移柳即蒲柳。[16]玉关:玉门关。古关名,在今甘肃敦煌县西北。《后汉书·班超传》:“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唐王之焕《凉州词》:“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按,庾信曾为郢州(州治在今湖北武昌县)别驾,论水战事,为武帝所赏。按,此二句意谓他现在羁留在北方遥远的地方,再也没有希望回到江南故国了。[17]华亭鹤唳:《世说新语·尤悔》:“陆平原(机)河桥败,为卢志所谗,被诛。临刑叹曰:‘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刘孝标注引《八王故事》曰:“华亭,吴由拳县郊外墅也,有清泉茂林。吴平后,陆机兄弟共游于此十余年。”按,此二句意谓,自己过去一切旧游的生活同样也不可复得了。
孙策以天下为三分
[1],众才一旅
[2];项籍用江东之子弟
[3],人唯八千
[4]。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
[5]。岂有百万义师,一朝卷甲
[6],芟夷斩伐
[7],如草木焉?江淮无涯岸之阻
[8],亭壁无藩篱之固
[9]。头会箕敛者
[10],合从缔交[
11];锄耰棘矜者
[12],因利乘便
[13]。将非江表王气,终于三百年乎
[14]?是知吞并六合
[15],不免轵道之灾
[16];混一车书
[17],无救平阳之祸
[18]。呜呼! 山岳崩颓
[19],既履危亡之运
[20];春秋迭代
[21],必有去故之悲
[22]。天意人事
[23],可以凄怆伤心者矣
[24]!
[1]孙策:《三国志·吴志·孙策传》载,孙策字伯符,吴郡富春人。策父坚薨,策载母就其舅吴景,因缘招募得数百人。从袁术,术奇之,以坚部曲还策。遂平定江东。孙权称尊号,追谥策为长沙桓王。三分:指魏蜀吴三分天下。[2]众才一旅:《三国志·吴志·陆逊传》:“昔桓王创基,兵不一旅,而开大业。”一旅,《左传·哀公元年》载伍员语,谓夏少康逃奔有虞,有虞君“妻之以二姚,而邑诸纶,有田一成,有众一旅,能布其德,而兆其谋”,在此基础上,后来少康终于恢复了夏朝并使之中兴。杜注:“方十里为成,五百人为旅。”[3]项籍:《史记·项羽本纪》载,项籍字羽,下相人,与其叔父自吴中起兵,以八千人渡江而西,最后终能灭秦,自立为西楚霸王。江东:指吴中地区。[4]人唯八千:《史记·项羽本纪》:“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5]宰割天下:西汉贾谊《过秦论》:“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宰割,谓割据。按,以上几句是说古代江东一些杰出人物能以极少的军队而建功立业,以此来对比南朝的梁竟以很多的军队而一朝败亡。[6]百万义师一朝卷甲:《南史·侯景传》载,侯景反,武帝闻之,遣太子家令王质率兵三千巡江遏防,景至,质无故自退。历阳太守庄铁降景,西丰公大椿弃
石头城走,谢禧亦弃白下城走。“初援兵至北岸众号百万,百姓扶老携幼以候王师。才过淮,便竞剥掠,征责金银,列营而立,互相疑贰”,终至台城之陷。卷甲,形容败北投降。[7]芟(shan)夷斩伐:诛杀,杀戮。《南史·侯景传》:“景每出师戒诸将曰:‘吾破城邑,净杀却,使天下知吾威名。’故诸将以杀人为戏笑。”[8]江淮:指长江、淮河。涯岸:水边高岸。按,这句意谓江河天险都没有起到防守的作用。[9]亭壁:亭燧和军营。亭燧,古代筑在边境上的烽火亭。藩篱:篱笆或栅栏,亦指边界之屏障。[10]头会(kuai)箕敛:按人数征税,用畚箕装取所征的谷物。谓赋税苛刻繁重。[11]合从缔交:谓联合结盟。汉贾谊《过秦论》:“诸侯恐惧,会盟而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12]锄耰棘矜:西汉贾谊《过秦论》:“锄耰棘矜,非铦于钩戟长鎩也。”锄耰,锄和耰,农具名。一说锄柄。棘矜,戟柄。棘通“戟”。[13]因利乘便:凭借有利的形势或条件。按,以上几句指曾为小吏的陈霸先,借侯景叛乱之机扩大实力,最终以陈代梁。[14]将非:莫不是。江表:江外,指长江以南的地区。王气:旧指象征帝王运数的祥瑞之气。按,《史记·汉高祖本纪》谓“秦始皇帝常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因东游以厌之”;《晋书·元帝纪》谓“秦时望气者云五百年后金陵有天子气”;《宋书·符瑞志》谓“于是秦始皇乃改金陵曰秣陵,凿北山以绝其势”。盖六朝皆以金陵为都,倪璠曰:吴大帝孙权都建业,孙皓迁都武昌,自黄龙元年至天纪四年凡五十一年。东晋太兴元年历宋、齐、梁至敬帝太平二年,凡二百四十一年,共二百九十二年。云三百,举其成数也。合陈则三百二十四年。及隋皇统一,江表之王气遂终。[15]并吞六合:指秦始皇统一天下。六合,天下。西汉贾谊《过秦论》:“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以鞭笞天下。”[16]轵(zhi)道之灾:指秦朝的亡国投降之灾。《史记·秦始皇本纪》:“子婴即系颈以组,白马素车,奉天子玺符,降轵道旁。”轵道,亭名,在陕西省西安市东北。[17]混一车书:指统一天下。《礼记·中庸》:“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谓车轨相同,文字相同。按,结合下文看,这里当指晋武帝司马炎的统一天下。[18]平阳之祸:西晋怀帝永嘉五年,刘聪派兵攻陷洛阳,晋怀帝被俘送到平阳,后在平阳被杀。五年之后,刘曜攻陷长安,俘获晋愍帝送到平阳,愍帝亦在平阳被杀。西晋从此灭亡。平阳在今山西省临汾县,是十六国中刘汉的都城。按,梁武帝和梁简文帝父子先后死于侯景之手,亦有似于晋怀帝和晋愍帝。[19]山岳崩颓:高大的山倒塌毁坏。喻指国家覆亡。《国语·周语上》:“夫国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之征也。”[20]既履:已经走上。运:谓国运。按,这两句慨叹梁朝的灭亡。[21]春秋迭代:四时更替。[22]去故之悲:谓旧的离去所带来的悲哀。按,这两句慨叹朝代的更替,“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似之。[23]天意人事:谓上天的意旨和人间的盛衰。[24]凄怆伤心:三国魏阮籍《咏怀》诗:“素质游商声,凄怆伤我心。”凄怆,凄惨悲伤。
况复舟楫路穷
[1],星汉非乘槎可上[2];风飚道阻
[3],蓬莱无可到之期
[4]。穷者欲达其言
[5],劳者须歌其事
[6]。陆士衡闻而抚掌
[7],是所甘心[8];张平子见而陋之
[9],固其宜矣
[10]。
[1]舟楫路穷:西汉贾谊《治安策》:“是犹渡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船必覆矣。”路穷,无路可走。[2]星汉:天河。乘槎可上:晋张华《博物志》:“旧说云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飞阁于槎上,多赍粮,乘槎而去。十余日中犹观日月星辰,自后茫茫忽忽亦不觉昼夜。去十余日,奄至一处,有城郭状,屋舍甚严。遥望宫中多织妇,见一丈夫牵牛渚次饮之。牵牛人乃惊问曰:‘何由至此?’此人具说来意,并问此是何处,答曰:‘君还至蜀郡访严君平则知之。’竟不上岸,因还如期。后至蜀,问君平,曰:‘某年月日有客星犯牵牛宿。’计年月,正是此人到天河时也。”[3]飚(biao):暴风。[4]蓬莱:传说中的海上三神山之一,《汉书·郊祀志》:“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传在渤海中,去人不远,盖尝有至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其物禽兽皆白,而黄金银为宫阙。未至,望之如云;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临之,患且至则风辄引船去,终莫能至云。”按,以上数句是慨叹故国再无相见之日。[5]穷者:不得志的人。欲达其言:《晋书·王隐传》:“盖古人遭时,则以功达其道;不遇,则以言达其才。故否泰不穷也。”[6]劳者歌其事:《公羊传·宣公十五年》:“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按,此二句意谓自己的悲哀不幸和颠沛流离只有通过文字来抒发表达。[7]陆士衡:西晋陆机字士衡。闻而抚掌:《晋书·左思传》:“初陆机入洛欲为此赋(指《三都赋》),闻思作之,抚掌而笑,与弟云书曰:‘此间有伧父欲作《三都赋》,须其成,当以覆酒瓮耳。’”抚掌,拍手。[8]甘心:愿意。[9]张平子:东汉张衡字平子。见而陋之:《艺文类聚》卷六十一:“后汉张衡《西京赋》曰:‘昔班固观世祖迁都于洛邑,惧将必逾溢制度,不能遵先圣之正法也,故假西都宾盛称长安旧制,有陋洛邑之议,而为东都主人折礼衷以答之。张平子薄而陋之,故更造焉。’”[10]宜:应该。按,结尾几句是作者自谦之言。
[解读鉴赏]
前面说过,自建安时代开始,文学有了自己独立的价值,作者们在文学作品的艺术形式和艺术技巧方面,有了自觉的追求。这种追求经过西晋和东晋,到南朝的齐梁时期就有了更大的发展。但古语有云:“丰兹吝彼,理讵能双?”事情常常是如此的:如果此一方面增多了,那么彼一方面就相应地减少了,彼此双方怎么能够同时保持增加而都不受损减呢?《庄子》上有个故事,说有一个叫“混沌”的东西,它没有耳目口鼻这七窍的感知官能,有人认为这不完美,要给它凿出七窍来,结果“七窍凿而混沌死”。它倒是有了七窍了,可是作为混沌而存在的那个生命却被消灭掉了。文学也是如此:人工的技巧、计划安排多了,那自然的、直接感发的力量就相对地减少了。尤其是到了庾信所在的梁的时代,文坛已经形成了所谓“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唐陈子昂《修竹篇序》)的风气,常被后人诟病的宫体诗赋就是那个时代的产物。梁武帝萧衍和他的儿子昭明太子萧统、梁简文帝萧纲、梁元帝萧绎都爱好文学,在朝廷上君臣之间经常互相唱和。萧纲做太子的时候,庾信父子和徐陵父子都在东宫为官,他们所写的文章和诗都以华美绮艳见长,被称为“徐庾体”。当时的年轻人争相模仿。据说他们每写出一篇作品,“都下莫不传诵”。这就是当时南朝的文风,人们最重视的是作品的技巧、辞藻和音律,被忽视掉的是作品的内容和感发的生命。
庾信也是一样,他早年的作品像《春赋》、《荡子赋》等,辞藻和声调当然都很美,但内容却比较空洞。不过从文学发展的角度来看,有一点是值得注意的,那就是他已经常常用一些七言的句子,像《春赋》开头的“宜春苑中春已归,披香殿里作春衣。新年鸟声千种啭,二月杨花满路飞”。如果我们只读这几句,几乎很难分辨它是诗的句子还是文章的句子。而且,其中有些句子在声律上已经接近后来七言律诗的平仄了。赋这种体裁,本来是诗歌与散文结合演进而成的。从楚辞的骚体到汉朝的赋,是从诗歌走向散文,然后经过六朝在骈偶和声律上的发展,到庾信的《春赋》、《荡子赋》这一类作品,赋又有了诗歌化的倾向。赋后来在本身的发展上虽然不如诗歌繁荣,但它对七言诗是产生了一定影响的。
然而这还不是庾信最大的成就,庾信更大的成就表现于他羁留在北朝之后的作品中。这也正如
杜甫诗中所说的,“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戏为六绝句》);“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咏怀古迹五首》)。我们都知道,杜甫是一个集大成的诗人。因为他能够兼善诗歌的各种体裁,能够兼有诗歌的不同风格,并对后代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是人们常常提起的。可是我们也应该知道,在杜甫之前,在南朝和北朝还没有统一的时候,实在还有庾信也曾集南北之大成,为南北文风的融合与唐诗风格的形成开了先路。明人张溥在《汉魏六朝百三家集》的《庾开府集》题辞中说:“史评庾诗绮艳,杜工部又称其清新老成。此六字者,诗家难兼,子山备之。”又说,庾信的文“辞生于情,气余于彩,乃其独优”。明代还有一个有名的文学家杨慎在他的《丹铅总录》里指出:就一般的诗来说,“绮多伤质,艳多无骨,清易近薄,新易近尖”,而庾信的诗“绮而有质,艳而有骨,清而不薄,新而不尖”。也就是说,庾信的诗文兼有南风的绮艳柔
美和北风的清新刚健,而且内容充实,情文并茂,因此他在从魏晋南北朝到隋唐这一段文学发展史上,起着一个很重要的承前启后的作用。《哀江南赋》及其序,就是他在这方面的代表作之一。
然而,在梁陈时代南北尚未统一的环境下,庾信是怎样做到从他早期那种绮艳的风格向晚期融会南北的成就转变的呢?一方面当然与他天生的才气有关,但更重要的一方面在于他自己后半生所遭遇到的国家和个人身世的巨变。如果庾信后半生同前半生一样过着江南才子和宫廷文人的生活,那么他在文学史上也不过就是梁陈宫体诗赋的作者之一而已。但是他作为梁朝出使西魏的使臣,在西魏灭梁之后被迫留在北方,违心地侍奉了西魏,而且在北周代魏之后又侍奉了北周。对往事的回忆和对故国的思念,才使他写出了《哀江南赋》这样感人的杰作。清人赵翼曾说过:“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而庾信所遭受到的永生无法摆脱的亡国与思乡之痛,对于他自己来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哀江南赋》全文长达三千四百多字,由于篇幅所限无法选录,我们这里选录的只是它的序文。这篇序文所讲的是作者写《哀江南赋》的缘起和意旨之所在,是一篇骈体文。骈体文形成于南北朝,全篇以偶句为主,极讲究对偶、声律、典故和辞藻。在中唐韩柳的“古文运动”之前,它是被文人们广泛使用的一种文体。现在我们把这篇文章分别成五段,一段一段地来看。
第一段是写此赋的历史背景。这里边,涉及萧梁王朝末期的一段史实。“戊辰之年,建亥之月”是梁武帝太清二年十月,此时侯景兵临建康城下。侯景这个人,本来是北朝东魏的一个很强悍的武将,后来他背叛东魏投奔西魏,又背叛西魏来投降南朝的梁。梁武帝接受了他,封他为河南王。但他又背叛梁武帝,举兵包围建康,逼迫梁武帝饿死在台城,立了梁武帝的儿子萧纲为简文帝。但不久他又杀了简文帝,自立为汉皇帝。“大盗移国,金陵瓦解”,说的就是这件事。“金陵”就是建康,它是孙吴、东晋、宋、齐、梁、陈六朝的古都。
当侯景兵临建康的时候,萧纲曾派庾信率宫中文武数千人在建康南城门外的朱雀航防守,可是他看到侯景的军队非常厉害,心中害怕,就“弃军而走”。这件事,在庾信的生平中不管怎么说也是不大体面的。台城陷后,庾信逃到江陵,投奔了不久后即位为梁元帝的湘东王萧绎。后来他接受梁元帝的使命出使到西魏的都城长安,但就在此时西魏派兵攻下江陵,杀死了梁元帝。本来,梁元帝即位后讨平了侯景的叛乱,大家以为一定会有一番中兴的气象,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败于西魏。而且此后不久,南朝的梁就被陈所取代,彻底灭亡了。而庾信也就失去了故园,从此不得不留在了北方。这就是序中所说的“华阳奔命,有去无归”和“中兴道消,穷于甲戌”。所谓“三日哭于都亭,三年囚于别馆”,前一个典故涉及亡国,后一个典故涉及使臣,三表示多数。这在庾信不一定是事实,只是述说他当时的处境并极言其亡国的悲苦而已。——其实,庾信留在北朝之后,在西魏和北周都是受到了礼遇并得到了重用的。
第二段是述说他为什么要写这篇赋。“天道周星,物极不返”是说,天道运转本来是周而复始的,否(pi)极就泰来,泰极则否至。那么我的故国盛极而衰,衰极也应该再盛才是,可是它怎么就灭亡了,再也没有复兴的机会了? 一个人若是不幸生在这种动乱的时代,他的悲哀和痛苦也就是命定而无可逃避的了。下面就说到他是怎样来写这篇赋的。他说像桓谭的《新论》,像杜预的《春秋经传集解》,其中都有作者的自序;像陆机和潘岳,在作品里也都陈述过自己祖先的德业和家风。——我们所选的虽然只是《哀江南赋》的序文,但对这篇赋的内容也要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庾信《哀江南赋》的开端也是从自己的祖先谈起的,他说到庾氏的祖先是周朝管仓庾的官,本来世代住在北方,但是在西晋灭亡之后,他的八世祖庾滔随东晋王室渡江,从此定居在江陵。然后说到他祖父庾易的道德学问、他父亲庾肩吾的文采,说到他自己仕宦的经历,还说到萧梁王朝全盛时期的太平景象。接下去他就写到侯景的叛乱、京城的被围、将帅的观望、攻防的惨烈、台城的陷落、武帝和简文帝的死亡。然后写自己西奔江陵,写王僧辩与侯景的水战及侯景的败亡。然后他写江陵的陷落,写江陵士民所受的涂炭,写自己被迫留在北朝以及自己对江南永远的思念。在这篇史诗性的长赋中,庾信对梁简文帝萧纲、王僧辩、邵陵王萧纶、梁元帝萧绎等历史人物的是非功过都有评论。从这些评论中,我们可以看到作者对萧梁王朝之覆灭的反思。
在战乱的年代,国家的兴亡和个人的遭遇是不可分割的。在这一段序文里,庾信用了西汉龚胜绝食而死的典故,用了南山玄豹爱惜皮毛的典故、申包胥哭秦庭的典故,还用了伯夷不食周粟的典故。所有典故都用得非常巧妙非常贴切,这当然表现出他写骈文的熟练技巧,但我们也可以从中看出他自己内心中深藏的悲哀和内疚。在这段的最后他说:“追为此赋,聊以记言。”这“记言”二字有是出处的。《汉书·艺文志》上说:“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不管记言还是记事,那本来都是史官的责任。但我们也称唐代大诗人杜甫的诗为“诗史”,那是因为杜诗记载了唐朝由盛而衰的一个特定历史时期中许多历史的事件,后世的人常常把他的诗作为史来读。而庾信这篇《哀江南赋》也记载了他自己所处的这一特定历史时期的许多历史事件,应该也可以称作“赋史”了。
第三段写他自己出使西魏被羁留在北朝的经历。他用了蔺相如完璧归赵的典故,用了毛遂胁迫秦王订立盟约的典故。蔺相如和毛遂都是奉命出使的使者,但他们都很好地完成了使命。而他自己出使西魏的结果却大不相同,是“受连城而见欺”,是“捧珠盘而不定”,是“入就南冠之囚”,是“留守西河之馆”。楚人钟仪被囚于晋却还戴着楚国的帽子,弹奏楚国的音乐,但钟仪最后还是被放回去了,而庾信却永远留在了北方。甚至后来北朝的周和南朝的陈一度通好,曾放了一些被俘的人回去,但由于周武帝喜爱庾信的文才,不肯放他,使他失去了最后一次机会。庾信写到他的亡国之恸,用了申包胥之哭和蔡威公之哭的典故,用了“碎之以首”和“加之以血”这样的词语。可是申包胥终能感动了秦哀公,挽救了楚国,而他自己的血泪却是毫无用处的,他改变不了国家的命运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他知道,故国的风光对他来说是永别了。
第四段是写南朝萧梁的败亡,慨叹天意人事的无常。他说江南本来是一个有帝王之气的地方,当年孙策手下只有几百人,就能够最终平定了江东奠定了孙吴的基业;项羽后来成为西楚霸王,但他和他的叔父项梁从江东起兵的时候手下只有八千子弟兵。可是,梁朝已经有天下数十年了,当侯景包围建康的时候,那些在外带兵的诸王将帅手下何止有百万兵马,却都畏缩不前或者有意观望,竟让侯景能够恣意横行。江淮的阻隔和军队的防守竟全然起不到一点作用,萧梁的天下最后竟被陈霸先那种出身寒微的人所篡夺,莫非是金陵的王气从孙吴开始经过三百年时间真的已经到头了吗? 当然了,秦始皇统一了天下却不能为他的子孙避免亡国的灾难;晋武帝统一了天下也不能使他的子孙免遭杀身之祸。大自然和人类历史永远在进行吐故纳新的更迭变化,但是作为一个有感情的人,难道能够不为自己身边那逝去的一切而凄怆伤心吗?后世的南唐后主
李煜有句云,“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虞美人》),时间的推移,四时的迭代,使我们失去了多少在我们看来是最宝贵的东西! 天道和人事本来就是这样循环往复的,我们人对此除了悲伤还能做什么呢?
第五段是结尾,写他永远留在了北方,只能用这篇赋来表达自己的痛苦和无奈。在这里,他用了张华《博物志》中“乘槎犯斗”的典故,还用了《史记·封禅书》“蓬莱求仙”的典故。天上的星斗和海外的神山都是我们人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而故国和故乡的一切也像那天上的星斗与海外的神山一样与自己永诀了。但是为什么他还要写这篇赋呢?他说是“穷者欲达其言,劳者须歌其事”。前一句出自《晋书·王隐传》,后一句出自《公羊传》及已亡佚的《韩诗序》。王隐家世寒素,但年少好学,有著述之志。他曾对他的朋友说:“盖古人遇时,则以功达其道;不遇,则以言达其才。”就是说,如果一个人得不到机会,不能够用功业来实现自己的理想,那么他可以用言辞的著述来表现自己的才能。但是他接下来又用了陆机嘲笑左思和张衡鄙薄班固的两个典故,说那是“是所甘心”和“固其宜矣”。就是说,如果这篇赋被人嘲笑和鄙薄,我是甘心接受的,因为我确实很浅陋。当然,这是庾信在序言结尾所说的两句客气话。
庾信的《哀江南赋》内容非常充实,感情非常悲哀沉痛。他这篇骈体的序文写得也同样好。但由于赋比较长,所以往往有的选本只选这篇序文,以至它比赋流传更广。这篇骈体序文,在工整的对偶中又有骈散的结合,因而句子显得非常有力量。它的用典极为贴切、巧妙,能够使读者产生丰富的历史联想。它的声音读起来抑扬起伏,有一种铿锵顿挫之美。可以看出,庾信对骈偶技巧的运用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在内容上,无论叙事、抒情还是议论,他都能够“辞生于情,气余于彩”,就是说,他的言辞有深厚的感情为基础,他的文章不仅仅有文采和技巧,而且有一种十分动人的感发的力量。因此,这篇序文写得既精美又浑厚,可以说是一篇结合了当时南北文风之长处的好文章。
[阅读思考]
庾信在文学史上所起的作用是什么?试述《哀江南赋序》的内容并分析其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