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江西庐陵(今吉安)人。父亲是进士出身,做过小官,早卒。修四岁而孤,少年穷苦。母亲郑氏,亲诲之学,家贫至以荻画地为书。后随叔父在隋州,借李姓藏书抄诵。得《昌黎集》残书,读之,大好。敬佩韩愈,仿作古文。二十岁,进京赴考。二十四岁中进士,出为西京(洛阳)推官。与谢绛、尹洙、梅尧臣为友,时同游。
为友,时同游。1034年入为秘阁校理。
1036年,年三十,范仲淹忤吕夷简罢出,修致书司谏高若讷,责其不言,骂他出入朝中不知人间有羞耻事。若讷出其书于朝,修被贬为夷陵(今宜昌)令。
1040年,入朝。
1043年,知谏院。
1044年,为龙图阁直学士。
1045年,为人所排挤诬陷,罢职,出为滁州(今安徽滁州)知州。作《丰乐亭记》及《醉翁亭记》,年四十,即自号醉翁。
1048年,徙知扬州。
1049年,移知颍州,乐西湖之胜,将卜居。
1050年,改知应天府兼南京留守。
1052年,以母忧,归颍州。
1054年,为翰林学士,兼史馆修撰。
1057年,知礼部贡举。其后又入朝,为翰林学士,修《唐书》(与宋祁分任主编),知贡举。历官礼部侍郎、枢密副使、参知政事等。
1071年,告老,以太子少师致仕。
明年卒,年六十六。谥文忠。有《欧阳文忠公集》、《六一词》。
欧阳修一生宗仰韩愈,又从尹师鲁游,学作古文,而造诣特高。欧阳修是文学家,不是政治家。他在政治上近于元老派,很推崇杜衍、范仲淹、富弼、韩琦等有所作为的贤相。早年还比较激进,晚年当王安石执政时,就趋向保守了。
欧阳修的思想是儒家学说的正统思想,主张发扬孔孟之道。苏轼《六一居士集序》说:
自汉以来,道术不出于孔氏,而乱天下者多矣。晋以老庄亡,梁以佛亡,莫或正之。五百余年而后得韩愈。学者以愈配孔子,盖庶几焉。愈之后三百有余年而后得欧阳子,其学推韩愈、孟子以达于孔氏。……宋兴七十余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圣景祐极矣。而斯文终有愧于古,士亦因陋守旧,论卑而气弱。自欧阳子出,天下争自濯磨以通经学古为高,以救时行道为贤。
欧阳修要继承、发扬儒家道统,要“通经学古”,“救时行道”。他继承韩愈“原道”思想,而作《本论》。韩愈排斥佛老,尊重儒教,以周公、孔子、孟子的道统自命,合道统与文统为一。古文运动不单是文体方面的改革,同时也是思想方面的改革,内容和形式是统一的。写文章要根抵六经,发挥孔孟之道,作为巩固中央集权统治的上层建筑。欧阳修的中心思想也是如此,古文要表现的是儒家思想。《本论》之意谓中国不失教化,则夷狄之教无由入,故以固本为首要。固本包括农桑与仁义之教化。因为佛教的势力不如唐代的顽强,所以欧阳修的排佛也不像韩愈那样激切。比较《本论》和《原道》就可以明白。有佛教徒而能诗文的,他也加以奖掖,例如对释秘演、释惟俨等,为之作诗文集序。
欧阳修绝不好道求仙,他没有神仙思想、求长生等等一套观念。他认为人生飘忽,是短暂的,但是可以不朽于后世。那便是《左传》所提倡的立德、立功、立言,此为三不朽。作于嘉祐元年(1056年)的《鸣蝉赋》认为,鸣蝉喧聒一时,“有若争能”,但“忽时变以物改,咸漠然而无声!”而人则不同,“达士所齐,万物一类,人于其间,所以为贵,盖已巧其语言,又能传于文字”,故能“虽共尽于万物,乃长鸣于百世”。不过文章虽工,假定没有内容,那么等于“草木荣华之飘风,鸟兽好音之过耳”(《送徐无党南归序》)。美丽的文章与工巧的语言,不足以不朽。足以不朽的是立德、立功、立言之三不朽,而三者中又应以立德为首要。“自诗、书、《史记》所传其人,岂必皆能言之士哉!修于身矣,而不施于事、不见于言,亦可也。”(同上文)此为儒家正统思想,以蓄道德能文章为标准。劝人如此,自勉如此。
因此欧阳修主张文章要发扬道统。在《答吴充秀才书》中他强调“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反对文士自认为“职于文”而“弃百事不关于心”。在《与张秀才第二书》中,他再次发挥了文学必须明道的观念。张秀才请他看古今杂文十数篇,固为为学有志,然而述三皇太古之道,舍近取远,务高言而鲜事实。他认为是不切实的。他说:“君子之于学也,务为道。为道必求知古。知古明道而后履之以身,施之于事,而又见于文章而发之,以信后世。其道周公、孔子、孟轲之徒常履而行之者是也,其文章则六经所载至今而取信者是也。其道易知而可法,其言易明而可行。……今生于孔子之绝后,而反欲求尧舜之已前,世所谓务高言而鲜事实者也。”据此可知他所谓好古,是以恢复光大孔孟之道为职志。欧阳修揭起了正统文学的旗帜。人们也推崇他道德与文章不偏废。自欧阳修以后,道学、功业、文章离开。二程、周、张得道学,王安石得政治,苏轼得文章、文艺。
古文派都以根抵六经为标帜,经术与文学合一,这当然也是科举制度发展的结果。不过比较起来,韩、欧、曾、王是古文与经术合一的。柳、三苏的思想并不纯粹。柳宗元有庄子、屈子的思想,苏洵、苏辙有纵横家的思想,苏轼参以佛老。
欧阳修一生嫉恶如仇,爱贤若渴。在政治上钦佩杜衍、富弼、范仲淹、韩琦几位贤臣。作《朋党论》,认为君子有朋党,以义为结合,是真朋党;小人以利结合,利尽则散,只是伪朋党。国君应该近君子党,斥小人之伪党。“朋党”并非恶名。当时政治斗争激烈,宰相擅权,往往借朋党之名,以排挤君子,故发如此论。欧阳修既景仰先辈,同时又为援引后进,不遗余力。古文家曾巩,笃道君子,出欧门下。王安石为曾巩同乡,欧阳修亦屡热忱予以奖掖。知贡举时,得苏轼卷,大为激赏,举为进士。欧阳修谓“吾当放出一头地”,许为将来文学第一人,在他自己之上。三苏皆与欧公善。北宋古文大家,称欧曾王苏(三苏),而欧阳修实为领袖。
欧阳修是宋初古文运动的领导者。韩愈的古文主张和他首创的古文运动,直到欧阳修的大力提倡,而完成之。此后骈文只是成为通行之公文与应酬文字。欧阳修有深厚的思想感情,而出之以和婉流畅的散文风格。他比之韩愈,又自不同。韩愈深厚雄博,但尚喜用古字,造句奇崛,雄健有余而流畅不足;欧公虽写古文,而选用平易习用的词汇,更明白易懂。苏洵在其《上欧阳内翰第一书》一文作了比较:
韩子之文,如长江大河,浑浩流转,鱼鼋蛟龙,万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而人望见其渊然之光,苍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视。执事(指欧阳修———编者)之文,纡余委备,往复百折,而条达舒畅,无所间断,气尽语极,急言竭论,而容与闲易,无艰难劳苦之态。
欧阳修的古文运动,经历了两条战线的斗争,一方面反对骈四俪六的浮华的骈文,一方面也反对钩章棘句、艰涩险怪的文章。其知贡举时,痛抑钩章棘句派的士子。榜出,嚣薄之士,候修入朝,群聚诋斥之,街司逻卒不能止,至为发文投其家。但自是文风稍变。
欧阳修的山水文章,不单是纯粹的流连景物。有名的《醉翁亭记》,是一篇轻松愉快的抒情散文。全篇用“也”字为节奏,似乎是游戏之作,而非常自然,可代表欧阳修的散文风格。写了滁州山水,同时主要是写太守和人民“醉能同其乐”。《丰乐亭记》同为欧阳修作滁州太守时所作。两文内容并不徒流于风景之美,主题思想在于人民安乐(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能享小康的丰乐,然后刑省政闲,太守得以宴乐而享山水清福。与他主张的贤能政治有关,不失为贤太守的风度。《泷冈阡表》是他晚年在故乡泷冈为表父亲之墓而作的。主要以母亲平时所说他的父亲平素的为人,表扬父德。他的父亲是一位进士,历任州县判官、推官,宽厚有仁德;认真处理公事,决死囚狱,反复考虑,不愿枉死一人,爱护人民。因而有遗泽,使欧阳修得以享高官厚禄。这篇文章,虽是封建正统思想的忠孝观念,而感情真挚,是应该肯定的。
欧阳修的古文,善于布局。虽平易实为经心之作。如《醉翁亭记》、《丰乐亭记》、《有美堂记》、《相州画锦堂记》,艺术性都强。《醉翁亭记》由滁说到山,山到峰,到泉,到亭,由大及小,然后谈山林的晦明变化,谈人,谈到太守宴,太守之乐反映滁州的太平无事。《丰乐亭记》述由乱到治,遗老尽亡,时代推移,归结于王化。《有美堂记》说山水与都会兼胜,惟杭州与金陵,而金陵荒废,独杭兼美。凡此皆宋人理路清楚,短文中有曲折布局,如山水画之美。有艺术性。在开创时代是新鲜的,后人学之便成为“古文笔法”的滥调了。
欧公长于史学。修《唐书》(与宋祁合作),修《五代史》,追慕司马迁,颇得《史记》笔力。他为朋友作墓铭,文集、诗写序、跋甚多,以表扬贤者。又搜集金石、铭刻,作《集古录》开考古金石学之先风。其《集古录目序》及《六一居士传》(仿白乐天《醉吟先生传》)表现其晚年之志趣。
欧阳修除古文外,亦善诗赋。赋不多,有《鸣蝉赋》和《秋声赋》等,深于情,而风格流畅,亦间用散语,已开宋赋作风。诗反西昆体,学韩愈、白居易。其《水谷夜行寄子美圣俞》是一篇代表作。他在秋天,从汴京出发南行,开始十句描写秋日旅途风景,颇似陶谢。下面转到怀念朋友,对苏、梅诗分别致叹赏及评论语。有比喻有议论,清切不肤泛,新鲜,不袭唐人。《啼鸟》诗是他在夷陵所作。贬于僻地,见春鸟乱鸣,感兴而作。描写许多鸟鸣,参差错落,极有风趣。其思想感情近白乐天,而语言不同。《食糟民》反映人民困苦生活,酿酒的人不能饱腹,反用酒糟来充饥。近白居易新乐府。其《赠杜默》诗云:“子盍引其吭,发声通下情。上闻天子聪,次使宰相听。”其作诗主张同白居易。
《明妃曲》二首与《庐山高》是欧阳修平生最得意之作。他醉后谓其子云:“我诗《庐山高》,今人不能为,惟太白能之。《明妃曲》后篇太白不能,惟子美能之。至其前篇,则子美不能,惟吾能之也。”今观《庐山高》虽造句奇峭,意思不平,不及太白远矣。惟《明妃曲》二首确为佳作。现将《明妃曲》二首与李杜诗作一比较分析:
明妃曲和王介甫作
再和明妃曲
燕支长寒雪作花,蛾眉憔悴没胡沙。
生乏黄金枉图画,死留青冢使人嗟。
今日汉宫人,明朝胡地妾。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明妃曲
一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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