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写景《咏物精切》原文|注释|赏析|汇评
【依据】
咏物诗惟精切乃佳,如少陵之咏马咏鹰,虽写生者不能到。(贺裳《载酒园诗话》)
【诗例】
画鹰
杜甫
素练风霜起,苍鹰画作殊。
竦身思狡兔,侧目似愁胡。
绦镟光堪摘,轩楹势可呼。
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
【解析】
杜甫一生中写了80余首咏物诗,其中的咏马咏鹰诗甚为精切,大有以诗见真、呼之欲出的神奇效应。贺裳说“咏物诗惟精切乃佳”,“精切”者,精当贴切、生动传神也。杜甫的《房兵曹胡马》和 《画鹰》堪称为“咏物精切”之杰作。此二诗皆为诗人青年时所作,亦都是诗人理想的写照。前者咏马,“先写其格力不凡,后半并显出一副血性,字字凌厉。其炼局之奇峭,一气飞舞而下,所谓啮蚀不断者也”(浦起龙《读杜心解》)。后者咏鹰,通过画鹰凶猛枭悍神态的描绘,抒发诗人的雄心壮志。下面就《画鹰》诗,谈谈咏物精切的艺术表现手法。
全诗八句,可分三层。第一层,即开头两句,点明诗题,推出画鹰。起句设以悬问,突如其来,振起全篇。读了首句“素练风霜起”,读者难免要发问:噫,雪白的画绢上,怎么凭空飞起了风霜,布满了肃杀之气?读至下句“苍鹰画作殊”方可明白,呵,这原来是画绢上矫健不凡的苍鹰仿佛挟风带霜而起,渲染了苍鹰勇猛逼人之势。一个“殊”字,既突出了画鹰非同“凡鸟”的超逸之处,又赞美了画工出类拔萃的绘画技艺,还统摄着下面对画鹰神态的具体描写。第二层为中间四句,具体描写画鹰的神态,是全诗的主干。“竦身思狡兔,侧目似愁胡”,诗人抓住苍鹰“竦身”和“侧目”两个特征,极传神地写出苍鹰窥测方向、欲搏狡兔的战斗姿态。“绦镟光堪摘,轩楹势可呼”二句对应诗题。意思是说,画中系于镟(金属圆轴)挂在廊柱间的苍鹰,光采照人,简直可以伸手去摘取。而苍鹰气势不凡,真可呼唤了去打猎。如果说“竦身”二句已从神态和心态上将苍鹰刻画得跃然纸上的话,那么,“绦镟”二句,诗人更将画鹰当作真鹰而可以呼之欲出,并去追捕猎物了。孙楚《鹰赋》云:“麾则应机,招则易呼。”孙楚所咏乃真鹰耳,而诗人所题之画鹰既已到了“轩楹势可呼”之地步,其鹰非真而何?值得注意的是,此四句中,“思”、“似”、“摘”、“呼”四个动词,两两相对,用字精切,力透纸背,画鹰如生。揣其心态以“思”,状其神态以“似”,拟其情态以“摘”,摹其动态以“呼”,描摹精微,令人折服。第三层为最后两句,诗人进一步想象呼之而出的苍鹰,能够展翅飞翔,去搏击那平凡的鸟类,让它们的毛血洒遍原野。真是想落天外,气势大振。这时的苍鹰已不是画中、自然中的苍鹰,而是人格化、神灵化的苍鹰了。清代田同之《西圃词说》云:“咏物贵似,然不可刻意太似,取形不如取神,用事不若用意。”杜甫之咏鹰,可谓达到了“取神”的极至。
清代浦起龙《读杜心解》对此诗的作法与作意曾有过一段颇为允当的评价:“入手突兀,收局精悍。起作惊疑问答之势,言此素练也,而风霜忽起,何哉?由来苍鹰画作,殊绝动人也,是倒插法,又是裁对法。‘竦身’、‘侧目’,此以真鹰拟画,又是贴身写。‘堪摘’、‘可呼’,此从画鹰见真,又是饰色写。结则竟以真鹰气概期之。乘风思奋之心,疾恶如仇之志,一齐揭出。”王西樵云: “命意精警,句句不脱画字。”仇沧柱亦云:“每咏一物,必以全副精神入之,故老笔苍劲中时见灵气飞舞。” (杨伦《杜诗镜铨》引) 这些评价,皆可作为咏物精切的佐证。
杜甫的好多咏物诗都能体现 “精切” 的特色。如 “微风燕子斜”(《水槛遣心》),摹写燕子之飞翔神态,甚得自然之趣。《石林诗话》云:“燕体轻弱,风猛则不能胜,唯微风乃受以为势,故又有‘轻燕受风斜’之语。”“侧身长顾求其曹,翅垂口噤心劳劳”(《朱凤行》),描写朱凤引颈呼伴、焦虑不安的神态,跃然纸上。“鹅儿黄似酒,对酒爱新鹅。引颈嗔船逼,无行乱眼多”(《舟前小鹅儿》),以物拟人,将鹅儿写得犹如做游戏的儿童一样活泼天真,逗人可爱。这些都可作为咏物精切的典型例子。而要做到咏物精切,除了要有深厚的文字功力外,诗人必须具有对大自然的特殊敏感和热情。只有寄情于物,才能写物如真。这些,杜甫都是无一不具的。
刘勰《文心雕龙·物色》篇中有一段话可作为咏物精切这一艺术手法最好的理论概括,他说:“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 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 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故‘灼灼’ 状桃花之鲜,‘依依’ 尽杨柳之貌,‘杲杲’为日出之容,‘瀌瀌’拟雨雪之状,“喈喈’ 逐黄鸟之声,‘喓喓’ 学草虫之韵。‘皎日’,‘嘒星’,一言穷理; ‘参差’,‘沃若’,两字穷形。并以少总多,情貌无遗矣。虽复思经千载,将何易夺。”以上所举之例,皆出于《诗经》,这些例子都能收到“以少总多,情貌无遗”的艺术效果,堪作咏物精切的典范。随着文学事业的发展,人们对咏物诗的要求亦愈来愈高。有时,为一首咏物诗“精切”与否,常常引起争论。如魏庆之《诗人玉屑》云:“章质夫咏《杨花》词,东坡和之,晁叔用以为: ‘东坡如毛嫱、西施,净洗脚面,与天下妇人斗好,质夫岂可比哉!’是则然矣。余以以质夫词中所谓 ‘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亦可谓曲尽杨花妙处。东坡所和虽高,恐未能及,诗人议论不公如此。”章质夫与苏轼同咏杨花,亦都注重在“精切”上下功夫,但所不同者,苏轼不惟赋物以形,而且托物言情,达到“不即不离”、“若即若离”的咏物境界,如此方为咏物精切的上乘之作。这一点,恐是苏轼略胜于章质夫的可贵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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