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曹操》解说与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三国演义·曹操》解说与赏析

《三国演义》是历史小说,作为小说,它要塑造典型环境的典型性格,作为历史小说,它又不能背离历史上的环境和人物性格。《演义》塑造曹操,总的说来,即主要的故事情节,依据历史;次要情节和生动细节,按照想象或集中概括,所以《演义》中塑造的曹操的人物形象,既是历史的,又是小说的典型人物。

《演义》第1回毛宗岗评语:“许劭曰:‘治世能臣,乱世奸雄。’此时岂治世耶?劭意在后一语,操喜亦喜在后一语。喜得恶,喜得险,喜得直,喜得无礼,喜得不平常,喜得不怀好意。只此一语,便是奸雄本色。”这是评《演义》写曹操往见许劭,“问曰:‘我何如人?’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也。’操闻言大喜。”《演义》在开头选择许劭的评语来写,就点出曹操是乱世之奸雄。在《三国志·武帝纪》里没有引用这句话,这里看出《演义》选择材料的用意,即要把曹操塑造成奸雄的典型。

再看《演义》第4回“谋董贼孟德献刀”,写曹操向王允献计,谋刺董卓,向王允请七宝刀,来见董卓,董卓坐在床上接见他。卓胖大不耐久坐,遂侧身而卧,转面向内。操急掣宝刀在手,不想董卓在看衣镜中照见曹操拔刀,急回身问曰:“孟德何为?”操即持刀跪献宝刀。毛宗岗评:“好权变,的是奸雄。”操出相府,逃往东南方,在中牟县,为守关军士所获。县令陈宫夜审曹操,曹操说要回乡起义兵号召天下,共诛董卓。陈宫拜服,弃官与操同逃。到了成皋,操要去看望其父的结义弟兄吕伯奢,借宿一宵。到吕家,伯奢亲自接待,要去村西沽酒相待。操闻庄后有磨刀声,又听有人语:“缚而杀之,何如?”操仗剑入内,杀死八人,至厨下,见缚一猪欲杀,陈宫曰:“孟德心多,误杀好人矣。”急出庄上马,路遇伯奢驴鞍前悬酒二瓶,手携果菜而来,操又杀之。宫大惊曰:“适才误耳,今何为也?知而故杀,大不义也!”操曰:“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毛宗岗评:“到此忽然说出奸雄心事,此二语是开宗明义意第一。”这里点出曹操极端自私的心理,指出他是奸雄。陈宫默然,因此离开了他。在第19回“白门楼吕布殒命”里,写陈宫后来投在吕布手下,吕布不用陈宫计,兵败被杀。陈宫也被曹操杀死。这里看出陈宫放曹操,曹操却不肯赦他,显出曹操的残忍。再看历史,《三国志·武帝纪》称:“卓表太祖为骁骑校尉,欲与计事。太祖乃变易姓名,间行东归。出关,过中牟,为亭长所疑,执诘县。邑中或窃识之,为请得解。”曹操到了吕伯奢家,《三国志》注引孙盛《杂记》曰:“太祖闻其食器声,以为图己,遂夜杀之。既而凄怆曰:‘宁我负人,毋人负我!’”这样看来,曹操用宝刀来行刺董卓而献刀的事,陈宫放曹操的事,都是没有的。曹操杀吕伯奢一家的事,细节不同。《演义》里写的,是创造,这种创造,要显示出曹操的狡猾、多疑与残忍,是集中概括的写法。历史上记他“宁我负人,毋人负我”的话,极显出他的自私。这是历史上记载的。《演义》是结合历史与创造来写的,要写出曹操的奸雄来。

在历史上,曹操有爱才而有度量的美德,《演义》保留历史的某些记载,又加以改变,来显示曹操的奸雄。《三国志·关羽传》:“建安五年,曹公东征,先主奔袁绍。曹公禽羽以归,拜为偏将军,礼之甚厚。绍遣大将颜良攻东郡太守刘延于白马,曹公使张辽及羽为先锋击之。羽望见良麾盖,策马刺良于万众之中,斩其首还,绍诸将莫能当者,遂解白马围。曹公即表封羽为汉寿亭侯。初,曹公壮羽为人,而察其心神无久留之意,谓张辽曰:‘卿试以情问之。’既而辽以问羽,羽叹曰:‘吾极知曹公待我厚,然我受刘将军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终不留,吾要当立效以报曹公乃去。’辽以羽言报曹公,曹公义之。及羽杀颜良,曹公知其必去,重加赏赐。羽尽封其所赐,拜书告辞,而奔先主于袁军。左右欲追之,曹公曰:‘彼各为其主,勿追也。’” 《三国志》注:“臣松之以为曹公知羽不留而心喜其志,去不遣追以成其义,自非有王霸之度,孰能至于此乎?斯实曹公之休美。”裴松之这样赞美曹操是正确的,倘《演义》照历史写,在这件事上,曹操有王霸之度,不成其为奸雄了。因此,《演义》第27回:“美髯公千里走单骑,汉寿侯五关斩六将”,写得完全和历史不同。毛宗岗评:“吾读此卷而叹曹操之义,又未尝不叹曹操之奸也。其于关公之去,赠金赠袍,亲自送行,而独吝一文凭不即给予,使关公而死于卞喜之伏兵,或死于王植之纵火,则操必曰:‘非我也,守关将吏也。’己则居爱贤之名,而但责将吏以误杀之罪,斯其奸不已甚与?”《演义》的用心,写曹操表面上是有度量,骨子里还是奸雄。这一回中,写守关将卞喜的伏兵,王植的纵火,在历史上都没有。《演义》写这一回是离开历史的虚构,即通过别的历史上有过的伏兵、纵火,集中概括到这一回中来,来写出曹操的奸刁。这样虚构,是不是背离了历史上曹操这一人物的典型性了呢?不是的。曹操在这件事上虽有王霸之度,但他在别的事上还显出他的残忍猜忌,显出他是奸雄。在这件事上显出他的王霸之度,因为刘备正在漂泊中,关羽去投刘备,不引起他的猜忌。因此,《演义》在这件事上写他的奸,是符合他的主要性格的,也符合作为奸雄的形象。

他在什么事上,显出他的残忍猜忌呢?《三国志·崔琰传》:“魏国初建,拜为尚书。”琰荐杨训,曹操用了。曹操为魏王,杨训称颂功德,“时人或讥训希世浮伪,谓琰失所举。琰从训取表草视之,与训书曰:‘省表,事佳耳! 时乎时乎,会当有变时。’琰本意讥论者好谴呵而不寻情理也。有白琰此书傲世怨谤者,于是罚琰为徒隶,使人视之,辞色不挠,遂赐琰死。”琰无罪见杀,当世冤之。《琰传》附孔融,注称《魏氏春秋》:“十三年,融对孙权使,有讪谤之言,坐弃市。”《三国志·荀彧传》注引《彧别传》,载曹操上表,称荀彧的功劳,说与袁绍在官渡相持,“兵少粮尽,图欲还许,书与彧议。彧不听臣,建宜住之便,恢进讨之规,更超臣心,易其愚虑,遂摧大敌,覆取其众。及绍破败,欲南讨刘表。彧复止臣,陈其得失,臣用反旆,遂吞凶族,克平四州。或之二策,以亡为存,以祸致福,谋殊功异,臣所不及也。”曹操对荀彧两次献计这样推崇,使曹操“以亡为存,以祸致福”,应该怎样重用他才是。可是当董昭要曹操进爵魏国公,备九锡,密以咨彧。彧以为不宜,曹操恨之。曹操南征,留荀彧于寿春,赐彧食,发之乃空器,彧会其意,于是饮药卒,把荀彧逼死。

《演义》第40回,建安十三年秋七月,出兵讨伐刘表、刘备、孙权。太中大夫孔融谏曰:“刘备、刘表皆汉室宗亲,不可轻伐,孙权虎踞六郡,且有大江之险,亦不易取。今丞相兴此无义之师,恐失天下之望。”操怒曰:“刘备、刘表、孙权,皆逆命之臣,岂容不讨!”孔融出府,仰天叹曰:“以至不仁伐至仁,安得不败乎!”操大怒,尽取融家小并二子,皆斩之。孔融是有当世大名的人,崔琰是曹操尊重的人,荀彧是替曹操建立大功的人,都因使他不快,被害死,孔融全家被杀,更为残酷。他们都无罪被害死,这是曹操对待同僚或下属的态度。

再看曹操对待上级。《后汉书·伏皇后纪》:“后乃与父完书,言曹操残逼之状,令密图之,伏不敢发。至十九年,事乃露泄。操追大怒,遂逼帝废后。令华歆就牵后出,遂将后下暴室,以幽崩。所生二皇子,皆酖杀之。”《演义》第66回 “伏皇后为国捐生”,写曹操杀了伏后,又杀了伏后所生的两皇子,这是曹操对待上级的残暴。

再看曹操对待无辜百姓。《通鉴》卷六十初平四年六月: “前太尉曹嵩,避难在琅邪。其子操,令泰山太守应劭迎之。嵩辎重百余两。陶谦别将守阴平,士卒利嵩财宝,掩袭嵩于华费间,杀之,并少子德。秋,操引兵击谦,攻拔十余城,至彭城,大战,谦兵败走保郯。初,京洛遭董卓之乱,民流移东出,多依徐土。遇操至,坑杀男女数十万口于泗水,水为不流。操攻郯,不能克,乃去攻取虑、睢陵、夏丘,皆屠之,鸡犬亦尽,墟邑无复行人。”曹操父曹嵩一家,被陶谦部下士兵所杀。攻陶谦报仇是可以的。百姓何罪,杀数十万口,墟邑无复行人,这更显出曹操的残暴。《演义》第10回“报父仇曹操兴师”:“操切齿曰:‘陶谦纵兵杀吾父,此仇不共戴天! 吾今悉起大军,洗荡徐州,方雪我恨!’操令但得城池,将城中百姓,尽行杀戮,以雪父仇。”《演义》同样写出曹操的屠戮百姓。

从官渡之战看,《演义》写曹操主要情节本于《通鉴》,是历史的。但像写曹操怎样尊敬许攸,暗示曹操之奸;曹操不信张辽之疑,以示曹操的英明,这是《通鉴》所没有的,是小说的集中概括,是创造,所以是小说。正如《三国志》注里写曹操的看重关羽,放他去寻刘备,为有王霸之度。《演义》写曹操不给通行证,暗示曹操之奸,这也是小说的创造。因此《演义》写曹操,有本于《三国志》、《通鉴》的,这是历史;有新的创造,这是小说。因此《演义》中写的曹操,是历史小说中所塑造的典型人物。

历史上的曹操,既是极端自私的,又是猜忌残忍的,又是暴虐的,这是一方面。又是知人善任,有度量的,这是又一方面。又是多谋善断,有智计,英勇顽强的,这是又一方面。《演义》写曹操,把他塑造成奸雄,掩盖了他的王霸之度,不把他塑造成英雄人物,这是为什么?曹操杀死吕伯奢全家,杀死孔融全家,逼死荀彧,都是罪恶,但这些罪恶,不能掩盖他平定北方,实行屯田,恢复北方残破经济的功绩。但他为了报父仇,杀死几十万无辜百姓,这一大罪行是无法掩盖的。因此,《演义》的思想倾向是尊刘贬曹,把曹操塑造成奸雄的典型,完全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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