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安可再,而我更重之。
佳人不相见,明月空在帷。
共衔满堂酌,独敛向隅眉。
中心乱如雪,宁知有所思。
《有所思》是汉乐府古题,犹如汉人的“室思”,唐人的“闺怨”。传世之作,主人公都是女性。内容“但言离思而已”。(《乐府古题要解》)
此篇起首先出之议论,即闺妇久别的怨望和牢骚。别离本来凄怆伤情,一之为甚,岂可有二,故言“别离安可再”。可是主人公的命运偏偏又是“而我更重之”,屡屡空室孑身,每每独自熬煎,遭受了多次性的、难忍难堪的离恨别苦!这两句看似直发,用笔却波折生情。“安可再”缀于“别离”后,语意一缩,为下句“更重之”盘旋蓄势。“而”字将两句连成一气而又跌进一层,“更重之”一伸,把别意再再推进。“安”和“而”前后旋折,“再”和“重”转折递进,都用得恰到好处,表现力极强。这两句“将别离翻深一层,再翻深一层”(张玉谷),所以感情的份量要沉重得多了。
前两句如小河曲绕,“佳人不相见”一句,则是蓄水成潭。此句情意宣露,看似直笔,但同样也为下句领先作势。正因为“不相见”,故有次句“空在帷”之感。明月在天,自是良辰美景。然而,对于佳人不见、独守空房的思妇来说,明月抚帷,前来相伴,反更滋生凄苦。“空”,有徒然之意,谓伊人不在,我心伤悲,明月纵来相慰,也是徒劳无益。至此,“有所思”的题意,终于点明了。
然而,诗人并不平平庸庸地往“相思”这条熟路上写下去,“共衔满堂酌,独敛向隅眉”二句,场景突然由极静的明月空闺转到极闹的满堂欢饮。“满堂”暗用《九歌》“满堂兮美人”之意,诗人将女主人公放在一个众多美女共同举杯、你劝我酌的环境里,让他人的欢笑深深刺激她孤独的心灵、让她在快乐的场面里倍感孤独。于是,她敛起双眉,独自面向角落,欲哭无泪了!这两句,女主人公经历了由孤独到热闹、又由热闹更觉孤独的心灵煎熬,于是“中心乱如雪”一句,便自然而至;这两句看似与思念无关,但“忽以‘满堂酌’剔出愁人向隅,正写‘思’”(清张玉谷《古诗赏析》),所以“宁知有所思”,也就接踵而至了!刚才是明明在天的一轮月亮,那如水般澄静的月色还不曾离开读者记忆,如今却是纷乱迷离的大雪骤降:这是女主人公心绪的一个大转折,由默默凝思转为茫乱不知所思。而这一转变,诗人全用意象——月与雪——体现之,不作一字的琐琐说明,笔法极是空灵。诗题为“有所思”,前六句也是处处烘托“有所思”,到了篇末却被大雪一搅,连“有所思”也思不清楚了——诗人加上“宁知”二字,顿使这首古老的乐府在诗意上得到了升华,指出了“有所思”的终点是无所思——不知所思。读者若悟到这一节,难道还不会对诗人的卓尔不群之思赏叹不置吗?
本诗是一首拟作,观点、情调并无出新之处,其可观之处在于表现技巧。全诗八句,每句都寓有他意,都需要读者透过浅显的字面去发掘,这是一个妙处。更妙的是,这些句子都呈现出吞缩伸吐之势,绝不肯承上句而来,也不肯平平地启引出下句。张玉谷称本诗“真无一笔直”,可谓道出了诗的最大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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