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勰《文心雕龙·炼字篇》所说“是以缀字属篇,必须炼择”。所谓炼字,就是为了表达的需要,在用字谴词时进行精细的推敲和创造性的搭配,使所用的字或词获得简练精美、形象生动、含蓄深刻的表达效果。这种对字词进行艺术化加工的方法,就叫做炼字。
炼字的最高境界在诗词中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描摹物态能抓住景物特征;描摹心理能妙传人物心绪;描摹情景能让人身临其境。“诗以一字见工拙”。下面便谈一谈炼字的几种基本方法:
(1)炼动词。动词在诗词里具有“以最小的面积,表达最大的思想”(巴尔扎克语)的神奇作用。在勾勒形象、传情达意、摹写物态方面有着独特的功能。而诗歌语言的“凝练”特点在动词的应用上,也表现得最为突出。
例如戎昱《移家别湖上亭》:“好是春风湖上亭,柳条藤蔓系离情。黄莺久住浑相识,欲别频啼四五声。”戎昱对湖上亭的一草一木是如此深情,以致在他眼里不只是自己不忍与柳条、藤蔓、黄莺作别,柳条、藤蔓、黄莺也像他一样无限痴情,难舍难分。用“系”字抒写不忍离去之情,用“系”字既切合柳条藤蔓修长柔软的特点,又写出了柳条藤蔓牵衣拉裾的动作,表现它们依恋主人不忍主人离去的深情,不啻是天造地设。“啼”字既符合黄莺鸣叫的特点,又似殷殷挽留、凄凄惜别时离人伤心的啼哭。一个“啼”字,兼言情景两面,而且体物传神,似有无穷笔力,正是斫轮老手的高妙之处。
(2)炼形容词。诗词是社会生活的主观化的表现,少不了绘景摹状,化抽象为具体,变无形为有形,使人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如触其物,如历其境。这种任务,相当一部分是由形容词来承担的。
例如马致远《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其中“枯藤老树昏鸦”的“枯”和“老”两个字就是锤炼的十分准确形象的形容词。藤蔓和树丛平日给我们的感觉总是绿色的,充满生机和活力的,但作者加上一个“枯”字后,生机没了,活力没了,颜色也换了。再加上“老”字,更给人一种垂暮、沧桑之感。而“昏鸦”的“昏”字,不单单是让光明离我们而去,而且随着暮色的加重,思乡之情也渐渐变浓。后面再说“断肠人在天涯”,也就是水到渠成了。“古道西风瘦马”则在一个“瘦”字,使人联想到旅人奔波不息的艰辛、困顿和内心的悲愁。马犹如此,人何以堪?天涯孤旅之苦,思乡之切之殷自在言外了。
(3)炼数量词。数量词大约和讲究概念与逻辑的数学、物理有某种密切的关系,因此,从文学特别是诗歌的角度来看,它似乎是枯燥乏味的。其实不然,优秀诗人的笔就仿佛是童话中一根可以使沙漠涌出绿洲的魔杖,那经过精心选择提炼的数量词,在他们的驱遣之下却可以产生丰富隽永的诗情。
杜牧的《江南春》:“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首句“千里莺啼绿映红”,将千里江南的大好春光尽收眼底,显得场面阔大、气韵丰厚,而且紧扣题面《江南春》,因此深得历代注家的称赏。但也有人不理解,明代的杨慎就对此批评说“千里莺啼,谁能听得到?千里绿映红,谁人又能看得到”?因此他将“千里莺啼绿映红”改成“十里莺啼绿映红”(《升庵诗话》)。其实,如从生理上的视听角度说,即使是“十里”,也是无法看得见听得到的。这种批评,既无视想象和夸张是诗歌最基本的特征,也使画面□狭,缺少杜牧原诗的气势。
宋代邵康节《山村咏怀》:“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大全景、全景、近景,山村景象自然朴实而朦胧。陈沆一字诗:“一帆一桨一渔舟,一个渔翁一钓钩。一俯一仰一场笑,一江明月一江秋。”写尽渔家生活的清幽和闲适。
(四)炼虚词。在古典诗词中,虚词的锤炼恰到好处时,可以获得疏通文气,开合呼应,悠扬委曲,活跃情韵,化板滞为流动的美学效果。古人曾经指出“作诗要健字撑拄,活字斡旋。撑拄如屋之有柱,斡旋如车之有轴”。可见虚字的作用的确不小。
欧阳修《踏莎行》:“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最后两句写少妇的凝望和想象,是游子想象闺中人凭高望远而不见所思之人的情景:展现在楼前的,是一片杂草繁茂的原野,原野的尽头是隐隐春山,所思念的行人,更远在春山之外,渺不可寻。这两句不但写出了楼头思妇凝目远望、神驰天外的情景,而且透出了她的一往情深,正越过春山的阻隔,一直伴随着渐行渐远的征人飞向天涯。行者不仅想象到居者登高怀远,而且深入到对方的心灵对自己的追踪。如此写来,情意深长而又哀婉欲绝。
张籍之《秋思》:“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信短而情长,思绪绵长而心绪纷乱。一个“又”字生动地表达了游子说不尽、叙不完的思乡情。
李白《越中览古》:“越王勾践破吴归,战士还家尽锦衣。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一个“尽”字,将越王及其战士得意归来,充满了胜利者的喜悦和骄傲的神情烘托了出来。一个“满”字就把越王将过去的卧薪尝胆的往事丢得干干净净表达得非常充分了。结句突然一转,一个“惟”字,将上面所写的一切一笔勾消,具有惊人心魄的力量。
炼字必须以炼意为前提才具有美的价值。只有做到语意两工,字才能真正精光四射。沈德潜有言:“古人不废炼字法,然以意胜,而不以字胜。故能平字见奇,常字见险,陈字见新,朴字见色。”可见,成功的炼字都是和炼意紧密结合在一起的,炼字,就是使“意”——作者主观的情思和作品所表现的生活具体化、生动化、纵深化与美学化,只有炼出这样的字,才能使“意”具有感染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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