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翠軒詞序》原文与赏析
徐晉如
彊村老人詠我朝詞人憶江南云:「窮途恨,斫地放歌哀。幾許傷春憂國淚,聲家天挺杜陵才。辛苦賊中來。」以之語繫於蔣鹿潭。其於水雲樓,推崇備至矣。夫詞,詩之餘也。詞人,亦詩人之餘也。詩人於世曰畸,於人曰餘,而詞人尤畸餘於詩人。漫為無益,遣其有涯,其志尤隱,其情尤微,故遭逢亂離,所感亦尤酷。今世不得見鹿潭矣,以鹿潭之情志,所見蓋寡。能得鹿潭之志者,吾見之冷翠詞人。
仲修以後,世咸知鹿潭詞為詞人之詞矣。世之莫能知者,則鹿潭之隱志也。蓋鹿潭所遭,自為泰半之橫暴,非徒一賊之禍心。世莫之知,而鹿潭獨知之,此所以為鹿潭之志也。冷翠軒所遭之世,尤酷於鹿潭之世,自為全民之橫暴,非徒一家之專制。世莫之知,而冷翠詞人獨知之,此所以為冷翠軒之志也。
雖然,冷翠軒能得鹿潭之志矣,而不能得鹿潭之情。蓋冷翠軒餘事為詞,每參以湖海樓之霸悍,而不能為鹿潭之潛氣內轉。詞為絕望之文體,若冷翠詞,能重、能大、亦能拙,獨不能為詞家之絕望,如鹿潭詞「此身翻自羨楊花,縱解飄零猶不到天涯」者。故冷翠詞,詩人之詞也。亦猶雷大使之舞,雖妙絕天下,究非詞家本色。
噫!夫人之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能呼天呼父母,則人之未嘗絕望可知矣。若屈子之自沈,乃警世而非絕望。古來絕望之情,惟見諸二三詞人。冷翠軒為詞,不能絕望,自讀詞者觀之,不為無憾,而繼往聖千秋之學,續文化將墜之緒,固非絕望之詞人所能任。冷翠,詞人云乎哉,固不必為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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