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郎伟
中篇小说。作者洪峰。小说原载《中国作家》1987年第2期。这篇小说描写了一个家族近半个世纪的坎坷命运。我的故乡在荒凉贫瘠、人烟稀疏的八百里瀚海,爷爷长到二十八岁还没有见过除了娘以外的任何女人。那年深秋,爷爷赶着牛车进洮南府。用一车碱坨和粮食换了四块大洋。置办完杂碎东西,天色已黑。因为闹胡子,爷爷不敢走夜路,就寻店住下。谁想住进一个性质可疑的小客店。半夜时分,爷爷正辗转反侧,忽然布门帘一掀,飘进来一个姑娘。爷爷吓得一时间竟抖起来。姑娘一声不响脱了衣裳,黑暗中一条灰白身子向爷爷靠过来。爷爷第一回领略了女人风光。第二天一早,爷爷扔下一块大洋想走,老板娘一把扯住,说一个黄花闺女不能那么便宜,硬要把爷爷的牛车留下,爷爷憋红了脸想发作,猛看见旅店门口站着三个杀气腾腾的汉子,手里掂着刀片,正斜眼瞧他。爷爷短了胆子,一跺脚走了。爷爷觉得没脸回去见爹娘,在荒草甸子里大哭了一场。等到天黑,爷爷偷偷溜回那家旅店附近,躲在牛车之下。半夜,昨天跟爷爷睡过的那女子走出来解手,爷爷扑上去一把捂住那女子的嘴巴,一只胳膊夹起,几步就消失在黑暗里。那女子挣扎不已,将爷爷的手和脸抓得鲜血淋漓。爷爷忍着,跑到野地里才放下姑娘。爷爷说在这儿呆一宿吧,明天放你回去。姑娘没答腔,过一会哭了,央求爷爷收留她。爷爷又惊又喜,没想到用牛车换了个媳妇。这姑娘就成了我奶奶。爷爷和奶奶回家途中,遇到了五只狼。爷爷与狼有过一场生死搏斗。狼咬碎了爷爷的卵子。奶奶进爷爷家半年后生下我爸爸。奶奶以后再没有生养过。爷爷和奶奶一辈子相依为命,奶奶死后半年,爷爷也去世了。在我家多灾多难的命运史上,姥姥无疑是个富于光彩的人物。姥姥年轻时相当俊俏,会唱二人转。她十六岁时,与邻屯一个财主的少爷恋上了。后来与那少爷私奔,走到路上,那少爷让胡子打死了。姥姥做了胡子头的压寨夫人。再后来姥姥逃出来碰上一帮唱蹦蹦戏的,就入了伙,开始了她的艺术生涯。那年冬天,姥姥一伙人来七井子唱蹦蹦戏,姥爷让姥姥迷住了。蹦蹦班子敲了姥爷五十块大洋扔下姥姥走了。有一年姥姥跑了,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姥爷。结果姥姥在荒野中迷了路,天亮时发现又走回了七井子。小日本修飞机场,姥爷去出劳工。劳工期满,日本人奖给姥爷一把小铁锤。姥爷回家那天,穿得光鲜,油布褡裢里装着小铁锤,让人以为是许多大洋。走到半道,让胡子绑了票。胡子一看褡裢里不是大洋,就要搂火。姥爷苦苦哀求,胡子答应用一匹马来换命。口信捎回七井子,姥姥哭得昏天黑地,去找财主李金斗。李金斗真的帮了忙,姥爷捡回一条命。姥爷回来后将姥姥胖揍一顿。舅舅十八岁也被日本人抓去当劳工。由于李金斗的保举,舅舅当了小工头。有一天舅舅帮着劳工中的抗日分子偷了两包炸药。晚上那几个劳工将炸药扔进了鬼子宿舍,炸死了好几个日本人。舅舅回到七井子半年后的一个深夜,炸日本人的那几个劳工把舅舅叫走了。1947年,舅舅率领一支土改工作队回到家乡。工作队半路与土匪遭遇,打了一整夜,结果舅舅发现胡子头是财主李金斗的儿子李学文。舅舅给李学文交待了共产党的政策,李学文决定弃暗投明。这以后李学文做了小学教员,再以后,李学文年轻漂亮的妹妹李惠兰成了我舅母。1956年,有个仇家告了李学文,舅舅当时是县公安局副局长,指挥枪毙了漏网反革命李学文。十二天后,李学文的妻子抛下刚满月的女儿雪雪服毒身亡。舅舅和舅母将雪雪抱回家,视若己出。这以后舅舅和舅母再没有为生孩子的事吵过架。舅舅死后,舅母哭了两天两夜,使前来慰问的人感动不已。我不能不说到我大哥,虽然这使我难过。大哥生下来是个痴呆儿,十多岁就长一张核桃皮似的脸。他有一癖:晚上跑出去扒墙,爱看女人花衣裳。1960年,那是个灾荒年代,二哥用我们刮硝卖碱坨挣来的钱为病重的妹妹买了一件花衣服,结果被大哥看见,抢去撕成布条。妹妹本来病得不轻,又一惊吓,精神失常。第二年冬天一个晚上,妹妹突然失踪,等家人找到她,她已经冻僵在野地里。大哥依然呆傻如初,家里人脾气都变得十分暴烈。1963年夏天,大哥淹死在镇边的水泡子里,那年他二十二岁。《瀚海》叙述了一个家族悲壮的人生。这一家族忧患重重的历史具有某种代表性,它几乎包含了近代以来中国人所经受过的创痛和苦难。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讲述这一悲剧性故事时所呈现的叙述态度:如此艰辛严酷的人生似乎必须配之以一种如泣如诉、痛苦伤感的叙述风格,但是《瀚海》却采取一种惊人冷静的叙述语调,极其客观而颇带调侃地讲述仿佛已经古老得不能打动人的悲剧性故事。多余的“诗情”和对人生与历史的过份缱绻被作者完全抛弃,苦难深重的过去在作者超脱旷达的艺术气度中化为“江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轻叹。作者是个讲故事的能手,他在不知不觉之中颠覆了读者被许多感伤作品培养起来的多愁善感的阅读习惯,并使你接近和适应《瀚海》深沉刚毅、不动声色的风格。这应该说是洪峰的高明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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