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一．
青石老街，苔痕覆了雨痕。浅浅的脚印在半开的木门前定格，门内有细碎的雕琢声飘出，来不及听清便已随风流逝。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门内的玉石匠人都在雕着同一块玉。
我记不清第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离开后也不知道如何找到这里。但每当我烦躁不安时，我就会无意间闯入玉石匠人的老街。一把小凿，一块未成形的白玉，一个匠人，就是全部。我在门外望着门内，目光恍惚穿过两个世界。
起初我不相信那块灰不溜秋的顽石竟是美玉，直到匠人磨去石皮，露出温润的莹白来。匠人不画图纸，那白玉在凿子下转了几年仍是不成形，连我都为它着急。一次我又不经意来到匠人门前，匠人似乎感受到我的心思，隔着木门边雕刻边问：
“你想要它成为什么样子？”
“玉璧。”我随口一说，没想到我再次造访时，那白玉真有了玉璧的雏形。
二．
匠人全神贯注地盯着白玉，几乎要用目光琢就它的美丽。玉屑无声地落在案上，如雪，匠人的汗水也无声地滴在案上，如雨。匠人的动作极细极慢，手指微动，反复琢着同一个位置，又不断用清水洗濯。那样精细的工序，细致到我难以用肉眼看清：那玉璧究竟有没有变化？但每次我来时，它的确更像一件艺术品了。
我曾等得不耐烦，劝他用机器砂轮，三两下便可成形，何必太认真。匠人的声音和着打磨声传来;
“假如这是你的人生，你愿意让它随便成形吗？你想要它成为圆润的玉璧，只能用双手细细琢磨。”
我无以回应。良久，匠人似乎是在叹息：
“粗制滥造，精雕细琢，乍一看都是玉璧……但三两下敷衍后你又得到了什么呢？”
三．
我无数次惊奇又困惑，在喧嚣浮躁的都市里怎会有这样一条街，静得只有玉石琢击声；在人们越来越急功近利时，怎会有一位玉石匠人甘心用双手，用一生琢磨一枚小小的玉璧？是梦一样的存在还是真实般的梦境，是城市里的奇迹还是我心里的桃源？这一切最终有了答案。
那天我刚刚一丝不苟地完成任务，圆满的玉璧意外地出现了。玉石匠人捧着它来到我面前，它如此莹润美好，于方寸间凝结了大千世界无尽光辉。匠人微微一笑，敦实的话语遥遥飘入我耳中：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谨记，谨记。”
我接过玉璧的瞬间，匠人消失了。我轻轻抚摸着玉璧，它以近乎完美的弧度在我掌心旋过，生命的轮盘也转过一圈。我们手中捧着自己的一生，它将成为什么样子，也许只取决于一念。但为了实现这一念间的绝美，需要自己用毕生细细雕琢。人生需细琢，若能沉心静气，认真琢遍每一个棱角，一生也就在手中圆满……
后来我再没能找到那条老街和玉石匠人。手中的白璧又变成了最初的璞玉，沉甸甸的压在手上，分明的棱角告诉我，它还需要细琢。我握紧凿子，也许，我就要做那位匠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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