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贾玉民 【本书体例】
黄钧宰
黄钧宰(1826——?)原名振钧,字宰平,别号天河。江苏钵池(今淮安)人。道光二十九年(1849)拔贡,做过奉贤县训导。著有笔记小说集《金壶七墨》,为七种笔记的合集,共十八卷。记自道光甲午(1834)年至同治癸酉(1873)年间的社会杂事。
某太守者,好立名,而文字不甚了了。会府试文童,有贿嘱幕友、冀得首名者。
幕友知某守不学,又多疑,往往微行窃听。一夕阅卷,侦守将至,拍案叹息曰:“佳文,佳文!可惜!”呼一友曰:“君试观之,童子中乃有此才!”其一人曰:“倾吾已阅百卷,间有佳构,似此作色色精到,竟罕其匹。虽拟以第一无愧也。”某曰:“是决不可。微闻此生富于资,东人善疑,宁少抑之,吾辈毋受恶名。其三五之间乎?”一人曰:“说亦良是,然此生屈矣。”某曰:“衡文当否,责在东人。我辈谁知者!”守悉闻所言而去。
他日荐卷,守携一卷出而笑曰:“公等目不识文耶?此卷突过首作,乃列之第四何也?”某笑不答。一友踧踖(cùjī促及)以情告。守摇首曰:“否,否,避嫌非贤者事,科第中宁无富家郎乎?”卒首拔之。而幕中瓜分八百金矣。
(选自《金壶七墨》)
有一位太守,喜欢沽名钓誉,然而对于文章之道却不大明白。有次正赶上府里考试童生,有一个人行贿买通了太守的幕友,希望得到第一名。
幕友知道太守不学无术,性又多疑,常常好暗中窃听。有一天晚上阅卷时,暗中察看到太守将要来到了,某幕友便拍案叹息说:“好文章!好文章!可惜!”喊过另一个幕友说:“您试看看这文章,没想到童生还有这样的人才!”其中一个幕友说:“刚才我已看过百来份卷子,偶尔也有好的,但象这篇文章样样精到,竟然少有比得上的。即使考虑给他第一名也无愧啊。”某幕友说:“那样是决不行的。我似乎听说这个考生很有钱,咱们的主人又好怀疑,宁肯稍降低他的名次,我们也不要蒙受作弊的坏名声。所以把他排在第三、五名之间吧?”一个人说:“您说的也实在对,然而这个考生受委屈了。”某幕友说:“文章评判的得当与否,责任全在主人。我们谁管它!”太守把这些谈话全都听去而悄悄离开了。
另一天推荐优秀考卷时,太守抽出一份考卷笑着说:“先生们难道有眼不能识别文章吗?这份考卷超过第一名,而排为第四名是为什么呢?”某幕友笑而不答。一个幕友吞吞吐吐地告诉他是为了避嫌的实情。太守摇头说:“不必,不必,避嫌不是贤明公正之人的事,科举考试中难道就不能有富家子弟吗?”到底还是排在了第一名。而此时幕友们已在瓜分那人的八百两银子的贿赂了。
明清以来,揭露讽刺科举制度,特别是营私舞弊的作品大量出现。而这一篇却颇为别致。其一,一帮幕僚们接收了贿赂,他们并没有直接将行贿者列为首名,而巧妙地利用了太守不通文墨而又好沽名钓誉,对部下又多疑的特点,特意虚张声势,设下疑阵,让太守钻进圈套,达到舞弊而又不显山露水的目的。其二,小说不仅揭露科场腐败,而且主要矛头还是指向吏制的黑暗。这位太守就是典型。他不通文墨,刚愎自用,自作聪明而其实十分愚蠢。幕友将行贿者考卷置于“三五之间”,果然太守就将第四名的考卷挑出列为第一。自己作了蠢事,反而训斥幕友“不识文”,以为自己举贤不避“宦家郎”之嫌疑,公正无私了。那么这位太守,是如何当上这官呢?我们读了都会提出并思考这个问题。既然有这样的人当太守,可见就有贤愚颠倒、黑白混淆的社会制度。
这篇小说短短三百字,却把这场巧妙的舞弊案写得清清楚楚,十分生动。“阅卷”的情节颇为精彩。它没有正面描写诸位幕友阅卷的场面、摆设、神态,而只抓住关于行贿者考卷的讨论和用太守的听觉、反应,结合一起进行描写。几位幕友假戏真做,有的称赞,有的吹捧,有的感叹、遗憾,配合巧妙,声情并作,听其声如见其人,而且句句都含话外之音。这种言外之意是特让“太守”听的,同时也使读者得到会心的笑。“荐卷”一段,太守由后台走到前台,几句话语,似乎秉公正气,然却文不对题,愈显出其愚蠢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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