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谢岩津
【作家简介】佐藤春夫(1892—1964),日本著名作家,生于日本和歌县的一个世代行医的家庭中。佐藤自幼桀骜不驯,父亲曾满心希望他这个长子继承家业,成为一个医生,然而他偏偏爱上了与行医相去甚远的文学,12岁时就立下了“我将来要做一个文学家”的誓言。他15岁开始写诗,得到过石川啄木的奖掖。发现儿子对行医毫无兴趣之后,父亲又要求佐藤学农业,以便将来替他管理在北海道开垦的农场。可是佐藤却于1910年进入私立庆应大学预科文学部,在那里,他发表了不少诗作。进入庆应大学不久便中途退学。这时,他主要的兴趣是诗歌创作。他早期的诗歌多是针砭当时社会的自由体诗,它们以颇具才气的奇想嘲讽世俗。佐藤爱读《圣经》,受到了宗教伦理思想的感化。所以他的作品很早就自成格局,并且带有托尔斯泰的风格。青年时期的佐藤在分析了自身的情况之后,觉得自己不能胜任诗歌创作,便在1913年之后试着写评论文章,并有所建树。他是著名刊物《昂》的主要撰稿者之一。但他毕竟感情纤弱,具有浓厚的浪漫色彩,又缺乏忍耐精神,终于没有成为专业评论家。
为了学习新的思想和新的表现手法,佐藤积极从事外国文学的翻译工作,喜欢著名作家王尔德、爱伦·坡、法郎士的作品,努力探索其中的各种描绘手法及遣词造句艺术。
1917年发表了成名作《田园的忧郁》这部小说之后,佐藤在文坛上崭露头角,1918年,经谷崎润一郎的推荐,佐藤又发表了小说《李太白》。此后,他创作了《阿绢和她的兄弟》(1919)、《都会的忧郁》(1922)、《更生记》(1931)等,成为日本唯美主义作家之一。但佐藤春夫又跟日本其他唯美主义作家,如永井荷风、谷崎润一郎,有所不同,他的作品既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同时又有明显的理智主义倾向,因而他的作品中具有既颓废而又脱俗的浪漫情调。
《田园的忧郁》,吴树文译,见《更生记》,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年出版。
【内容提要】主人公和他的妻子带着两条狗和一只猫来到了离东京30多里的武藏野南端的一个偏远的山村,希望过他久已向往的田园生活。最初映到他眼中的明媚的乡村景色让他心旷神怡,这下子可以摆脱城市中那种喧嚣而又孤独,仿佛被层层的人群压扁了的生活,将切烦恼都抛诸脑后了。他和妻子租了一栋一个死去的财主留下的无人住的房子,将它打扫干净,住了下来。荒芜的花园在这盛夏之日虽然繁茂却显得非常忧郁,一切都杂乱无章。在院的一角有几株细弱的蔷薇,由于常年被周围高大的树木遮蔽了阳光,夺去了养分,竟然连叶子都没有长,东倒西歪地站在一尺多深的杂草中,成了蜘蛛营巢的好处所。蔷微是主人公的心爱之物,他称它为“我自己的花”。蔷薇那丰满得容纳不下而象要溢出盛器来似的美态,让他不胜神往。想到歌德那充满慰藉的诗句——“蔷薇处处开”,他找来剪刀和锯子,除掉蔷薇周围高大的树枝和粗藤,让它重见天日,鲜花怒放。过了不到20天,那经过解放的蔷薇果然长出了叶子,并且开了一朵银莲花大小的红红的花,这让主人感动得流下了眼泪。然而随着秋日的来临,主人的内心又开始不平静。那种缺乏生机的寂寞无聊感又在他身上复苏,他又象在城里时那样,绘起那没有任何实用价值也永远不会被采用的房屋平面图来。同时,生活中又有许多不愉快的小事让他烦恼。看到每晚来到灯罩前捉食小虫的青色虫子,他想到自己投生为这小虫子也不错,不久见它被猫吃掉,他又因此产生了人生无常之感。那只爱猫经常往屋子里衔半死的青蛙,搞得妻子惊叫不已。他养的两只狗捉吃了邻居家的鸡,引来土财主老婆的高声叫骂,他只好委屈两条狗,把它们用链子拴起来,定期放风;不料财主家的鸡又来啄食狗食,惹得狗儿狂吠不止。阴雨到来之日,狗身上长满了虱子,且殃及主人。一群肮脏的孩子又天天来要糖吃,曾经给他们带路的阿绢不时来给他们讲自己的经历,而妻子则思念着东京热闹的都市生活。一天晚上,一个醉鬼威胁要宰他的狗,他为打狗而丢掉了手杖,并在夜间要来时为担心狗的安全而辗转反侧。如此等等,搞得他坐卧不宁,渐渐地产生了幻听、幻视、幻觉。这时,妻子告诉他,父亲给的钱已快用完。终于雨过天晴了,他感到心神舒畅。那蔷薇的枝条上竟也绽放朵朵蓓蕾,然而他在兴奋之中却发现花蕾全部被虫蛀蚀,因此他禁不住叹息道:“哦,蔷薇,你病了!”
【作品鉴赏】《田园的忧郁》最初以《病蔷薇》为题,刊载于1917年6月的《黑潮》月刊上;续写部分才以《田园的忧郁》为名,发表于1918年9月的《中外》杂志上。1919年6月,由新潮社出版单行本。
1916年4月至11月,佐藤春夫同他的妻子带着两只狗和两只猫,移居到神奈川县的一个乡村中。这里位于美丽的武藏野的南端,具有浓郁的田园风光,给佐藤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这时,艺术上的烦恼,初恋时受到的挫折,大城市生活的压抑,纷纷涌上他的心头,离群索居的田园生活使佐藤觉得自己复杂而丰富的情感与孤寂的现实完全吻合在一起,他便根据这段生活经历,完成了《田园的忧郁》。
这部小说并不是作者的一时即兴之作。佐藤自1916年9月开始构思腹稿,他把自己对田园生活的种种印象和体会仔细梳理了一番后,在1916年写出了短文《田园杂记》;1917年春天改写成《病蔷薇》,旨在借用德国诗人歌德和英国诗人布莱克描绘蔷薇的诗句——“蔷薇处处开”和“哦,蔷薇,你病了!”——来暗示艺术天才的命运,使“田园”的印象同艺术家的“忧郁”有机地统一起来。到1918年,佐藤将《病蔷薇》改名为《田园的忧郁》发表在杂志上,立即受到了广津和郎、谷崎润一郎、田山花袋等新老作家的赞扬。直至1919年6月,佐藤才将《田园的忧郁》最后定稿、出版。从此以后,它成了日本文学史上很有地位的抒情作品。
《田园的忧郁》是日本叙景小说中一篇划时期的作品,它受到国木田独步的《武藏野》和二叶亭四迷所译的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的影响。小说共分20章节,从某年盛夏的田园风光写起,经过了天高云淡的初秋季节而进入阴雨连绵的晚秋季节,前后共100余天的记录。全篇基本上没有什么情节,小说的主要笔墨用在细腻描写乡村的景色变幻上,通过景物描写显示主人公的心理状态,从而使其中的夏日秋雨,远山近树无一不带上鲜明的人格,体现了主人公的精神世界。作者当时正处于艺术的苦恼和青春的烦闷时期,他将自身的欢乐与悲哀的情绪寄寓于自然之中。作品中主人公的忧郁与烦闷在一定程度上是作者自身的再现。主人公虽然陷于幻听、幻视、幻觉之中,夜不能寐,但他的眼睛却日益明亮,自然界的神秘和潜在阴暗处的另一种世界在逐渐清楚地披露出来。这可以说是作者自己将“青春的忧郁”投影到自然界中,以“田园的忧郁”这另一种形式表现了出来。小说中那20幅用文字绘出来的工笔画,之所以能够深入读者的内心深处,其关键之处也在于那是作者——或者说主人公——情绪的外化。当主人公为最初能够摆脱都市生活的喧嚣而感到心神舒畅时,映入他眼中的一切无不带有轻松明快的色调,连夏日的骄阳似乎也变得柔和喜人了。这时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幅幅美好、自然、令人心旷神怡的田园风光,就连那被周围的高树欺压得不见天日的蔷薇似乎也因为主人公的努力而充满勃勃生机。然而他终究无法彻底摆脱深深根植于内心深处的孤寂与苦闷,也不可能真正做到远离尘嚣,像他自己想象的那样,只做自己心爱的事情,抛却世间的一切烦恼和忧郁,就连与他生活联系最密切的妻子也是时刻向往她精神的真正寄居地——东京。所以,短暂的新奇过去之后,以往的孤寂依然光临,而且因为压抑而变得更加固执、无法排解。这种心境与秋雨连绵的自然环境相得益彰,使他神经更为敏感,以至于到了变态的程度,忧郁的情绪因此而贯穿于小说始终。小说开端写到的花园阴郁荒凉的色调并非纯自然的映现,只是这时的一切被主人公内心一时的新奇所掩盖。随着主人公的故态复萌,周围自然景色的颓废,虚无情调便日渐加重,而这种情调的极至则表现为他的幻听、幻视、幻觉。小说用这种种心理幻象来巧妙揭示主人公变态、阴暗、令人可怕的心理状态。例如,一天晚上,他手拿蜡烛,端详在烛光照耀下已经熟睡了的妻子。他发现,那赤色烛光所照耀的人的脸,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显得丑恶而别扭,他不禁想道:“难道我现在把剑顶近她的咽喉,她也会这么安详地沉睡吗?”“也许她现在正作着要被人刺杀的恶梦吧……”进而他又小声地为自己辩解道:“这并不意味着我现在就要杀死她。”变态的心理和颓废的精神状态相结合,使他从病的蔷薇花上,感到生命的悲哀,因而在小说结尾,他不断地重复着:“哦,蔷薇,你病了!”而且仿佛听到周围到处回响着这种声音,从而将他忧郁的情感抒发到了极至。
小说表现的这种忧郁情调具有时代色彩。在小说写作的当时,日本正处于向帝国主义演变的过程之中,尖锐的社会矛盾和严酷的政治压迫,使一些人不满现实,也无力触及现实,于是只好像主人公一样躲进艺术的象牙之塔,去悲伤,去流泪,去颓废。这正是小说的现实意义之所在。吉田精一在《现代日本文学史》中评论说:“《田园的忧郁》就是在强烈的自我意识下分析了人生的无法忍受的单调和疲倦,从中表现出一种奇妙的世纪末的美。在这里,他不是像谷崎等人那样从外面来描写神经衰弱或神经过敏,而是从内心进行仔细的观察,通过特殊的感受来给自我、事件以及风物涂上一层奇怪色彩,再把它充分地肉体化而变成作者自己的内心境界。”他的作品“往往像水彩画一样,喜欢用单一的色彩来描绘那种微妙的阴影,因而多数都是一种具有随笔风格的东西。”吉田精一的这段评论一语中的,道出了这篇小说的真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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