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曹增渝
大冈信
那时我被推落到大海里。从断崖滚下,我的指甲全被剥落,指头失去了原形。渗透盐水的眼睛,只看到水泡在周围漂动。举起手。被沙石噬咬着。咕地一下水堵住我的口,我被剥夺了叫喊,连打手式也已经不成。
然而,我还是想要游出去的啊,即使是在海上,也不能够自由呼吸,我那时可懂?在海里冒着蓝烟的,就是从遥远的天空落下的巨大炸弹的余烬,我那时可懂?啊,这个我,如果要变成海蜇,也许还行。海蛰群,真正出色的海上游泳者。你们明白如果出了海面,就要丧生。
不幸的时刻越是被人嘲笑,就越要眯眯地笑。我培育了笑。不论是在被岩石割破了额头的时候,还是头发被偷偷剥光的时候。
岩石的脸上总是映着我的微笑。我变成了岩石人。
我还会唱往日的歌吗?
(蓝色的风
吹过大海的脊背
悲哀透明
土地在我们的脚下是死去的星。
啊,记起吧,美好的五月的光景……)
我果真在唱吗?往日的歌。然而,同样的曲调只能把同样的心牵动。
(兰明 译)
也许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真实经历,也许是一种惨烈的人生经验的浓缩,也许仅仅是一个虚幻的噩梦和莫名的惊恐。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作者在这里把一种令人绝望的痛苦感如此鲜明、如此渗入骨髓地诉诸你的感官,呈现在你的眼前,震撼着你的心灵。
“我”一下子陷入了死亡的深渊,“被推落到大海里。从断崖滚下。”在这之前,也许还经历了酷刑的折磨,“指甲全被剥落,指头失去了原形。”肉体在滚动中“被沙石噬咬着”,又苦又咸的海水渗透眼睛,而且一下子堵住口,剥夺了“我”呼救的权利和可能。
问题还在于“我”无处可逃。困在海水中会被淹死;游出水面,“从遥远的天空落下的巨大炸弹的余烬”告诉“我”:“出了海面,就要丧生。”“我”除非变成善于游泳的海蜇,才会有生路。
也许更痛苦的是自己的不幸引来的并非同情,而是嘲笑。为了对付这种精神上的毒箭,先要学会做一面微笑的盾牌。于是,“岩石的脸上总是映着我的微笑。我变成了岩石人”。
“我”已不是“往日”的“我”。“我”已不能唱、或者虽然能唱“往日的歌”却已失去了往日被这歌声牵动着的那颗清纯透明的心。
这是一种深不可测的痛苦:从肉体到心灵,都无可救赎。它不知从何而来、因何而起,没有确定的时空背景,因而,才更加难以摆脱。这是个体的厄运和困境,但又何尝不是人类已经经历和正在经历着的境遇呢?
作者大冈信,是日本当代著名诗人。他有深厚的日本古典文学功底,又深得西欧诗韵之妙。日本评论家赞美他“自由往来”于古今东西之间,西方研究者说他在真正“吸收”的意义上消化了西方诗歌的营养。从这首散文诗中,不难看到他对当代人的困厄处境和精神危机的关注以及那种独特的表现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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