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灵王城陈、蔡、不羹[1],使仆夫子晳问于范无宇[2],曰:“吾不服诸夏而独事晋何也,唯晋近我远也。今吾城三国,赋皆千乘,亦当晋矣。又加之以楚,诸侯其来乎?”对曰:“其在志也,国为大城,未有利者。昔郑有京、栎[3],卫有蒲、戚,宋有萧、蒙,鲁有弁、费[4],齐有渠丘,晋有曲沃,秦有徵、衙[5]。叔段以京患庄公,郑几不克,栎人实使郑子不得其位。卫蒲、戚实出献公,宋萧、蒙实弑昭公,鲁弁、费实弱襄公,齐渠丘实杀无知,晋曲沃实纳齐师,秦徵、衙实难桓景,皆志于诸侯,此其不利者也。”
“且夫制城邑若体性焉,有首领股肱,至于手拇毛脉,大能掉小,故变而不勤。地有高下,天有晦明,民有君臣,国有都鄙,古之制也。先王惧其不帅,故制之以义,旌之以服,行之以礼,辩之以名,书之以文,道之以言。既其失也,易物之由。夫边境者,国之尾也,譬之如牛马,处暑之既至,蝱之既多[6],而不能掉其尾,臣亦惧之。不然,是三城也,岂不使诸侯之心惕惕焉[7]?”子晳复命,王曰:“是知天咫,安知民则?是言诞也。”右尹子革侍[8],曰:“民,天之生也。知天,必知民矣。是其言可以惧哉!”三年,陈、蔡及不羹人纳弃疾而弑灵王[9]。
【注释】
[1]灵王:楚灵王。陈:楚地名,原为陈国,后并入楚地。蔡:楚地名,原为蔡国,鲁昭公十一年被楚国灭后并入楚地。不羹:楚地名,原为不羹国,有西、东二不羹,西不羹在今河南襄城东南,东不羹在今河南舞阳北。
[2]仆夫子晳:即仆晳父,楚国大夫。范无宇:即申无宇,楚国大夫。
[3]京:郑邑名,郑庄公的弟弟共叔段的封邑,在今河南荥阳东南。栎:郑邑名,郑庄公的儿子子元的封邑,在今河南禹县。
[4]弁(biàn)、费:鲁邑名,鲁国大夫季氏的封邑。弁在今山东境内。费在今山东费县西南的费城。
[5]徵(zhēng)、衙:秦邑名,秦公子鍼的封邑。
[6]蝱(méng):牛虻,大的称虻,小的称蝱。
[7]惕惕:恐惧。惊恐不安心绪不宁的样子。
[8]右尹:楚国官名。子革:楚国大夫,也称郑丹或然丹,郑国大夫子然之子。
[9]弃疾:公子弃疾,楚恭王的儿子,名熊居,即楚平王。
【译文】
楚灵王修筑陈国、蔡国、不羹国的城墙,派子皙去询问范无宇,说:“我不能使中原各国归附,他们只事奉晋国是什么原因呢?我觉得只是因为晋国离他们近而我国离他们远。现在我修筑三国的城墙,他们各出一千辆战车,也相当于晋国了。再加上楚国的兵力,诸侯们该来归附了吧?”范无宇回答说:“书籍上记载说,国家修筑大城,没有什么好处。以前郑国有京城、栎城,卫国有蒲城、戚城,宋国有萧城、蒙城,鲁国有弁城、费城,齐国有渠丘城,晋国有曲沃城,秦国有徵城、衙城。叔段因为京城而给郑庄公制造忧患,郑国几乎不能战胜他,最终是栎人傅瑕使郑子丢掉了君位。卫国蒲城、戚城的邑主驱逐了卫献公,宋国萧城、蒙城的邑主杀害了宋昭公,鲁国弁城、费城的邑主削弱了鲁襄公的势力,齐国渠丘的邑主杀了公孙无知,晋国曲沃的邑主纳齐军进城而祸乱国家,秦国徵城、衙城的邑主发难逼迫秦桓公和秦景公,这些都在各诸侯国有过记载,这些也都是不好的例子。”
“况且修筑城邑就像人的身体一样,有头和四肢,延展到手指、毛发和血脉,重大的部位能调动小的部位,所以行动起来并不劳累。地势有高有低,天气有阴有晴,人分为君和臣,国家有国都和边邑,这是自古以来的制度。先王恐怕有人不遵守,所以用德义来制约它,用服饰来彰显它,用礼仪来推行它,用名号来分辨它,用文字来记载它,用语言来表述它。直到最终丧失了它,才知道是改变了尊卑秩序的缘故。边境地区,就像是国家的尾部,譬如牛马,处暑到了,牛虻蚊虫开始聚得多了,所以就不能依靠摆动尾巴甩掉它们了,我怕国家也会这样。否则这三座城,岂不能使诸侯的心里感到惊恐不安吗?”子皙回报楚灵王,灵王说:“这人稍微懂得天道,可哪里知道治民的法则呢?这些话真是荒诞极了。”右尹子革在旁陪侍,说:“百姓是上天所生的,既然懂得天道,必然也是知晓民意了。他的这些话应该引起警惕啊!”过了三年,陈国、蔡国和不羹国的人们接纳了弃疾,杀死了楚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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