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仁篇 程颢
学者须先识仁。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义、礼、知、信皆仁也。识得此理,以诚敬存之而已,不须防检,不须穷索。若心懈则有防,心苟不懈,何防之有?理有未得,故须穷索。存久自明,安待穷索?此道与物无对,大不足以名之,天地之用皆我之用。孟子言“万物皆备于我”,须反身而诚,乃为大乐。若反身未诚,则犹是二物有对,以己合彼,终未有之,又安得乐?《订顽》意思,乃备言此体。以此意存之,更有何事?“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未尝致纤毫之力,此其存之之道。若存得,便合有得。盖良知良能元不丧失,以昔日习心未除,却须存习此心,久则可夺旧习。此理至约,惟患不能守。既能体之而乐,亦不患不能守也。
〔注释〕防检:防备检点。穷索:追根问底。懈:懈怠。《订顽》:宋代张载所作,又称《西铭》。良知:天生的分辨善恶是非的智能。良能:天赋为善的能力。约:简约。
(杨英姿)
〔鉴赏〕“仁”是孔子思想的核心,历来学者对“仁”的种种诠释,各具所见。北宋理学家程颢撰有《识仁篇》,他以“天理”为“仁”,着重将孔子的“仁者,人也”的思想作了深层的阐发,颇多新意。
首先,他认为“仁”的内容极其广泛,它既包括了义、礼、智、信等整个伦理道德的全德总称,同时,仁义是天理或道的别名。凡是体现“仁”之崇高道德境界的人,称之为“仁者”,他们必须完全贯彻、实践孔子博施济众、立己立人、推己及人的精神,只有这样才“可以得仁之体”,领会、掌握“仁”的实质。
程颢强调主体道德的培育和发扬“仁者、己也”,认为“仁”不存在“我”之外,是自己“心”中固存的“良知良能”的“天德”,只要主体“己”能自觉而毫不松懈地以“诚”和“敬”的心态将它保持住,也便万无一失了。程颢是理学家中主张“心与理一”的心本论者,有较明显的道德先验论的倾向,但他主张以德润身,以善及人,提倡那种以完善主体道德为完善社会道德的基础,将个人修养和对他人、群体社会的义务和责任联系起来,这也正是儒家学说的特点。程颢以“认得为己”为“识仁”的方法,乃基本上遵循儒家“内圣”的路线。
在《识仁篇》中,程颢特别赞赏张载《订顽》(即《西铭》)以“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来理解“仁”的含义,即认为人类是天地所生的同胞,万物是人类的朋友,而这也正合《识仁篇》中“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之意。所以程颢说:“《订顽》(《西铭》)意思,乃备言此体。”这里的“体”指“仁之体”,也就是孔子“仁者爱人”、“泛爱众”思想的发扬。二程(颢、颐)的后继者朱熹则说“仁”是“爱之理、心之德”是对张载、程颢说“仁”的一个补充。
程颢提出“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仁者浑然与物同体”,这是将“人道”和“天道”两者紧密结合起来考察“仁”,由“观仁”而得出“识仁”的结论。先秦孔子谈论人道多,而少谈天道,程颢综合、汲取了《易传》、《中庸》、《孟子》等中有关天人之道的思想资料来阐发《论语》中语焉而未详的天人合一思想,如《论语》中有“天何言哉?四时行焉,万物生焉……”以及某些知天、顺天、乐天的思想片断。程颢借用孟子的“万物皆备于我”和“万物与我为一”的词句来诠释孔子“仁”的含义。诚然,程颢的“与物同体”作为“仁”的境界,可能与孔子的“仁”的原义尚有距离,但却可以说是对孔子“仁”观念的演变和发展。
程颢认为达到“仁”的境界者,就会以天地万物为一身,反之,以天地万物“不与己相干”便是“不仁”,他引用医书上所说的“手足痿痹不仁”之语,即本来手足是人身体的有机组成部分,一旦患有痿痹症就手足失灵了,以此论证天人之间的和谐、统一。他强调“天地之用,皆我之用”,注意了主体的人与客观自然界的平衡、和谐,他认为孟子的“万物皆备于我”之意是主体的“我”与万物在主观上浑然一体的精神境界“一天人”,而并非说“我”真能把世界的一切集于己身或者说天地万物由“我”而派生。他提出“仁”是体现了人类和客观自然界保持“无对”(“此道与物无对”)避免矛盾和冲突,以要求在天与人的和谐、协调中实现人的意义和价值。
“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就是要求人类以公正的态度对待自然生态。因而程颢一再说“观天地万物气象”、“万物之生意最可观”。程颢的《识仁篇》内容主要归纳为“己”与“人”,“天”与“人”的关系。说明人与人之间有一个人类共同的行为规范——“仁”或“天理”,应为人类所共同维护,破坏了和谐就是“不仁”。天与人之间,凡人为地破坏自然环境的“生意”、“气象”也是“不仁”的行为。由此看来,《识仁篇》的“仁者,浑然与物同体”,在今天也有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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