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迹可疑的人·[南斯拉夫]努希奇》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行迹可疑的人·[南斯拉夫]努希奇》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作品提要】

县长叶罗季耶有私拆别人信件的嗜好,这一嗜好使他发现女儿已经私下里有了一个情人。县长大为光火,他本打算把女儿嫁给他手下的二等录事、在官场上很有前途的“机灵鬼”维恰的。

而维恰就在这时送来了一封内务大臣的电报,要求他们抓住一个“随身携带反王朝的革命书籍及信件”的“行迹可疑的人”。县长和维恰都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个机会:“这桩案子办成功,我升官晋级,你得到个新娘子。”在县长召集他的“全体官员”商议之时,密探带来了消息:“欧洲旅馆”里住着一位“行迹可疑的人”,完全符合当局提供的特征——因为他“年轻”。于是,经过一番足以“征服欧洲”的周密部署,县长“奋不顾身”地“迫使该犯就范”了——至少县长在给大臣发电报功时是这么说的,其实第一个扑上去的是一个自告奋勇的旅馆侍女,而县长当时人在哪都不知道。

审讯的结果却出人意料: 这位行迹可疑的人原来是县长女儿的情人,县长女儿赶到,情人们当堂激情拥抱,醋意大发的维恰威胁要向大臣告状,而大臣则正好来电说那个行迹可疑的人已在另一个县落网,叫县长把这个“类似罪犯”押到贝尔格莱德去。县长最终还是想出了向大臣交代的法子:“这一切完全是维恰先生出于嫉妒干出来的。”



【作品选录】

第十六场



前场人物,卓卡。

卓卡进来时众人骚动。维恰咳嗽几声清清嗓子,开始严厉地审讯。

维恰走近点!

卓卡(相貌年轻,头发晶亮,衣饰豪华,惊恐地走过来)好的!

维恰你的姓名?

卓卡德茹尔捷·里斯季奇。

维恰你是什么地方人?

卓卡潘切沃人。

维恰米利萨夫先生,你记下来吗?

米利萨夫我在记,我在记!

维恰你的职业是什么?

卓卡助理药剂师。

维恰(似乎从这个回答中发现某种重要线索)啊哈,那么说,是助理药剂师?米利萨夫先生,照他说的记下来,然后我们再研究。(对卓卡)你多大年龄?

卓卡二十六岁。

维恰记下来!有没有受过法院审判?

卓卡没有受过审判。

维恰(对米利萨夫)记下来!米利萨夫先生!(对卓卡)你知道你为什么被捕吗?

卓卡不知道。

维恰你到这个县城来干什么?有什么事?你能够告诉我吗?

卓卡我不能……这是秘密!

维恰(意味深长地)秘密?哈哈,到底你上钩啦!我需要的正是你!米利萨夫先生,记下来:“在回答为何目的来到本县城时,他声称来此有某项秘密任务,对此政府当局不应知道。”

卓卡我不是这样说的!

维恰那你是怎么说的?(对两个公民)他是这样说的吗?

斯帕萨和米拉金(异口同声)是这样说的,维恰先生!

卓卡请原谅,我说这是我的秘密。

维恰是啊,是你的秘密,当然是你的秘密!可是现在我们抓住了你,那么这个秘密也就是我们的秘密。米利萨夫先生,你就按我对你说的这样记下来。

第十七场



前场人物,叶罗季耶。

叶罗季耶(小心谨慎地上,看到卓卡时,浑身发抖,但是发现没有任何危险,便迅速地奔向卓卡,然后停下来,似乎是刚刚看到他,仔细地打量他)这就是那个人吗?啊?这就是你呀,我亲爱的!那么说,是你啦?选了这条道儿,通过我的县城,啊?哎,我的孩子,想从我身边溜掉,你还太年轻!别人这么干都瞒不过我的眼睛,你还想呀!维恰先生,你开始审讯了吗?

维恰是的!

叶罗季耶他说了自己的姓名和年龄吗?

维恰是的!

叶罗季耶(看见米拉金和斯帕萨之后)这两个人在这儿干什么?

(异口同声)是公民,先生!

叶罗季耶我知道他们是公民,可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维恰按规定应当是证人。

瑞卡是您自己下的命令。

叶罗季耶(恍然)啊,是啊,我的上帝呀!可是你,维恰先生,对这两个公民说了要他们保守秘密吗?

维恰说过了!

叶罗季耶(对两个公民)如果我听到你们在市场上泄漏国家机密,我就割掉你们的舌头!(又看着卓卡)那么说,这就是你啦,我的小宝贝,啊?(对维恰)他承认了吗?

维恰他承认了!

卓卡我什么也不承认!

叶罗季耶嘘!你再说!你们瞧瞧他!你承认吧,承认吧!现在你不肯承认,到头来你也不得不承认,因为我已经打电报给大臣先生说你承认了。你现在不能够改变政府当局的报告了。(从口袋里拿出电报,交给维恰)维恰先生,你念给他听听,我是怎样给大臣发电报的,好让他在自己的供词里能照样说。(对卓卡)你听清楚了,然后在我审问的时候,你一个字一个字地照样说!

维恰(读)“贝尔格莱德。内务大臣先生阁下: 卑职奋不顾身,终于捕获阁下4742号密电中所指之人,该犯顽强拒捕,卑职生命受危,经过激烈搏斗,卑职方迫使该犯就范……”(困窘地)可是,县长先生……

叶罗季耶怎么,老弟,谁是中央部队?你说,谁是中央部队?

维恰我知道,可是,您当时根本没有在场呀。

叶罗季耶我在场不在场,这对罪犯来说,没有任何关系,主要的是政府当局是在场的。

卓卡我可没有自卫呀。

叶罗季耶为什么你不自卫呢?老弟,你不自卫是谁的过错呢?念吧,往下念!

维恰“据被告供认,他是无政府主义者,并与国外重要革命党有联系……”

卓卡我不是什么罪犯,我一点罪也没有。我抗议!……

叶罗季耶嘘!你听着!你们瞧瞧他,他以为是把他请来发表演说呢!

维恰(读)“……其阴谋是要颠覆王朝,颠覆整个国家。根据从其身上搜获文件看来,此企图异常明显……敬请进一步指令。”

叶罗季耶(对卓卡)怎么样?听见了吧?现在你必须按照我向大臣报告的那样说。(对米利萨夫)米利萨夫先生,你把他的全部口供都记下了吗?

维恰我还没有把所有的问题都问完呢。

叶罗季耶他的职业是什么,你问了吗?

维恰助理药剂师。

叶罗季耶(失望地)什么?助理药剂师?

维恰他是这么说的。

叶罗季耶当然,他是会这么说的。他也能说他是圣马尔克教堂唱诗班的歌手,但是我们在这里要研究他说的话……助理药剂师!难道助理药剂师能够成为革命党?!米利萨夫先生,你写上他是装配技师,或者是俄国旧军官,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写上他是西班牙水手。(对卓卡)老弟,你打错算盘啦!如果你不愿意承认你是俄国旧军官或是西班牙水手,那么你至少要老老实实地承认你是个装配技师!

卓卡我是助理药剂师。

瑞卡县长先生,这个问题就这样吧。

叶罗季耶当然,正像你说的,瑞卡先生,这些助理药剂师会做毒药,火酒,信号烟火和其他危险品。可是,老弟,我总不大喜欢助理药剂师是个革命党,不,我是不大喜欢的!(对卓卡)好吧,就算你是个助理药剂师,可是你承认你随身携带反对王朝的文件吗?

卓卡我不承认!

叶罗季耶你怎么能不承认?这是什么?(对维恰)在他身上搜到的文件在哪儿?

维恰(将文件给他)就是这些!

叶罗季耶这是什么,啊?

卓卡这是我的一些纸头,是从我口袋里拿走的。

叶罗季耶你的纸头,当然是你的纸头!本来就是这样嘛。这可击中你的要害啦,我的老弟,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把一切都承认吧。

卓卡我不知道我应该承认什么。

叶罗季耶如果你不知道,我来教你应该承认什么。(对维恰)你检查了这些文件吗?维恰先生!

维恰还没有,县长先生。

叶罗季耶好吧,让我们先了结这件事情。(解开用细绳捆着的一叠纸头)

卓卡我不允许这样做,这纯粹是我私人的东西。

叶罗季耶你们瞧瞧他,说是私人的东西!那你企图颠覆国家,难道也是你私人的事情吗?所有这些东西都必须检查。

卓卡可是我请求您……

叶罗季耶(不听他说)你记吧,米利萨夫先生,(口授)“随后我们检查了在被告身上搜获的证明及文件……”(对维恰)这些他放在什么地方?

维恰在礼服里面的口袋里。

叶罗季耶(继续口授)“……是在被告礼服里面特制的口袋里搜获的”。记下了吗?好吧,维恰先生,一件一件地检查。(将一叠纸头交给他)

卓卡我特别恳求您,县长先生!

叶罗季耶没什么可恳求的,我的老弟,你不必求我,我也不必求你。你已经落到政府当局的手里,难道你不明白吗?只要是落在政府当局的手里,谁就没有说话的权利。明白吗?念吧,维恰先生!

维恰(打开第一张纸)大概是什么账单吧。

叶罗季耶你念吧。

卓卡看在上帝的面上……

叶罗季耶(对卓卡)嘘!(对维恰)念!

维恰(读)“送给萨拉大娘洗的内衣”。

卓卡你们瞧瞧!

叶罗季耶(对维恰)你倒是念呀,在对你说哪!谁知道这里面说的是什么意思。要知道这些革命党有各式各样的暗号,写的是一回事,指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瑞卡先生,请你注意这一点。

维恰(读)“一打手帕……”

叶罗季耶嗯!嗯!“一打手帕”。哪有这么简单!(对卓卡)好吧,你给我们老实说,你这是指什么?

卓卡写什么就指什么。

叶罗季耶往下念,维恰先生!

维恰“六件衬衣,三条手巾,四条衬裤”。

叶罗季耶嗯!嗯!“六件衬衣,三条手巾,四条衬裤”。维恰先生,他会不会在写部队的作战部署?啊?

维恰“两件骠骑兵服”。

叶罗季耶“两件骠骑兵服”。啊?我看这就可疑了。两件骠骑兵服。(对卓卡)我说,小伙子,你老实说,你这两件骠骑兵服指什么?

卓卡写什么就指什么。

叶罗季耶你听着,小伙子,我要像你父亲那样真心地劝你。你犯了罪,免不了脑袋上挨一粒子弹,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为什么不好好地把一切都承认呢?要明白,如果你承认了,这可以减轻你的罪孽。我不是说,这样就能帮助你免于枪毙,但是毕竟你能减轻一些自己的内疚。当你被押上刑场的时候,你能问心无愧地对自己说:“我要死啦,然而,我的罪孽是减轻了!”相信我吧,听话吧,我是像你父亲那样,为了你的未来,才这样说的。要知道你还年轻,应当考虑到自己的前途。

卓卡哈哈,您说的什么呀?先生,什么刑场,什么子弹!我一点罪过也没有!

叶罗季耶好吧,孩子,我是好心希望你听话。既然你不同意,以后可别后悔,后悔可来不及啦。(对维恰)往下念!

维恰在这张纸上再没有写什么别的啦。再就是这个记事本。

叶罗季耶里面写些什么?

维恰(检查记事本)第一页上什么也没有,只写了一个日期,第二页上写着一首诗。

叶罗季耶啊哈!诗!武器、鲜血、革命、自由……好,好,维恰,念吧!

卓卡我想请求你们!……

叶罗季耶什么,你想承认吗?

卓卡我没什么可承认的。

叶罗季耶念!

维恰(读)

在生活中,我的心上人儿呀!

人人在尽情相爱。

你不在我的身边呀,

我的心万分悲哀。

叶罗季耶等一等!我的朋友,这好像是什么抒情诗吧!(对卓卡)老弟,你没有什么更危险的东西了吗?这是胡说八道!(对维恰)那上面还有什么?

维恰有。(读)

我爱你,我的亲人呀,

我以全部的心灵相爱,

你那美丽的面容,

像天空的星星闪烁光彩。

叶罗季耶乐队,演奏吧!一、二、三!不是这样吗?瑞卡先生!

瑞卡有点像。

叶罗季耶(对卓卡)你真可耻,还算什么革命党!一打手帕,手巾,衬裤。你还应当有武器、炸弹,而不是“四条衬裤”。应当写一些像像样样的传单,好让警察愉快地给你的双脚戴上脚镣。可是你写的尽是什么“我的亲爱的,我的心上人儿”。维恰先生,那上面还写些什么?

维恰在这一页上还抄录些什么玩意儿。

叶罗季耶念吧!

维恰(读)“反对门闩”。

叶罗季耶什么,什么?

维恰“反对门闩”。

叶罗季耶嗯,嗯,这大概有点名堂了。标题完全是政治性的:“反对门闩!”这些新派人物主张取消军队,取消官吏,取消监牢。至于说到军队,我对军事是不大研究的,可是说到官吏,我要问你,这怎么能够取消呢?老弟,你赞成取消,可是我反对,因为我给国家效力已经三十二年啦。再等上八年!等我自己挣得了全份养老金,那时候你再去取消吧。你还想取消门闩?好吧,我问你,(对卓卡)如果连门闩都取消,那我从一清早把你关在哪儿呢?对,你给我说,我把你关在什么地方呢?(对维恰)我们再听听,他反对门闩还说些什么!

维恰(读)“将一匙泻盐放在一杯开水里,搅匀后喝下,然后再散散步”。

叶罗季耶(失望)这……似乎是给他……治肠胃病的……

维恰(读)“最奏效的药是蓖麻子油,可以同啤酒、牛奶或是……一起服用……”

叶罗季耶是的,一点不错,就是治那种病的。你自己也把这个方子抄下来,瑞卡先生,你害的也是这种病。(对维恰)难道只有这些?

维恰(翻阅记事本)在记事本里再没有什么啦。

叶罗季耶怎么,什么也没有?你仔细看过了?

维恰没有啦。

叶罗季耶没有别的文件啦?

维恰还有一封信。

卓卡(狂怒地跳起来)我不准你们看信!(想夺回信)

叶罗季耶喂!(跑到米利萨夫的桌后,其他人都吓得跳起来)

卓卡我宁愿死,也不准你们看信!

叶罗季耶啊哈!啊哈!原来在这儿!刺着他的痛处啦!(伸手按铃)原来在这儿!那么说,我的宝贝,抓住你的要害啦!

(伊奥萨出现在门口。)

还有谁在那儿?

伊奥萨阿列克萨!

叶罗季耶喊他一声,你们两个都来!

伊奥萨点头示意,阿列克萨上。

叶罗季耶抓住这个人!

卓卡可是,县长先生!

叶罗季耶抓住他,你们听见没有!(卓卡被抓住之后,县长感到自己的安全有了保障,才走近他身边。)把他抓得紧点,他要伤害别人!米利萨夫先生,你记下来,他企图向我猛扑过来!你瞧,维恰先生,我向大臣先生报告的情况完全正确,我是冒着生命危险来进行审讯的!但是,如果需要为国家效劳的话,我是不惜牺牲,先生们,甚至不惜将生命贡献出来!念吧,念吧,看在上帝的面上,维恰先生,似乎直到现在我们才接触到主要的东西。(对卓卡)不是这样吗?你就担心这封信,是吗?好,念吧,维恰先生,你知道,念别人的信对我来说是一种多么愉快的享受呀。请你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好让我们把每句话都听明白。

维恰(读)“我亲爱的……”

叶罗季耶(失望)又是“我亲爱的!”(对卓卡)老弟,你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

卓卡我请求您,我不允许人家侮辱我!

叶罗季耶瞧你说的!你们看,他在给我下命令啦!别让我侮辱你,是吗?那你侮辱国家,就没什么关系,是吗?!念吧,维恰先生,念吧,看在上帝的面上!

卓卡我恳求您,县长先生,您别叫人家念这封信啦。如果信件必须检查的话,请您一个人看吧!

叶罗季耶不,不!必须大声念!我和你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可让我单独地看你的信。大声念吧,让大家都听见。维恰先生,别听他的!念吧!大家听着!

维恰(读)“为了让你了解一切,不得不把这里的情况说明一下……”

叶罗季耶(满意)是啊,老弟,终于有点革命的味道啦。那么说,有情况,啊?怎么样,我们就来听听这个情况吧!大家注意听,别漏掉一个字!

维恰(读)“我的父亲是县长,不过是个老古董,说老实话,他蠢头蠢脑,真是个老糊涂。从前他当过邮政局长,但是他在那儿闯了什么祸,结果被撤了职,后来他转到警察局……”

叶罗季耶(先是好奇地,后是惊慌地听着信的开头,他仔细端详着每一个人,终于在他的脸上显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于是发出绝望的号叫)等一等!(束手无策,不知所措)这,怎么说好呢……请等一等!谁写的信?

维恰(看了看信尾,激怒)信是您女儿写的,县长先生!

叶罗季耶你说什么?不可能!我的女儿怎么会写信呢?

维恰您看看署名吧,如果您不相信的话。(把信交给他)

叶罗季耶(看署名)“玛丽查!”(绝望,无力,发出哼哼声,激动地在室内走来走去,终于停在维恰面前,低声说)那……你是怎么想的?维恰先生,她写这些是说谁呢?说谁呢?

维恰似乎是说您吧。

叶罗季耶我也是这么想。我马上明白是在说我。(对两个公民)喂,你们别听这些胡说八道!叫你们到这儿来不是为了让你们来听新闻!(把信装进口袋)维恰先生,这封信我们不再念了!

维恰我们应当念下去,县长先生!

叶罗季耶这封信我们不再念了。什么地方写明我们应当念我女儿写的信呢?

维恰这是在被告口袋里找到的材料,而现在是法庭审讯。既然我主持审讯,我想按照法律办事。

叶罗季耶你想按照法律办事?!嘿,如果你远远避开法律的话,法律才会起作用。

维恰(恶意)从这封信里看得出小姐爱上什么人啦,所以竟这样对待祖国的忠臣。既然是这样,那就让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吧!

叶罗季耶什么?触犯你啦?

维恰触犯我,这是我自己的事。现在我只要求审讯进行得彻底,信要全部念完。

叶罗季耶不!我们在这里不再念这封信了。等会儿留下我和你两个人的时候,我们再把它念完吧。

维恰(拿起帽子)那么,县长先生,我要走啦!(走去)

叶罗季耶你到哪儿去?

维恰我要放弃职守,去电报局给大臣先生发个电报,呈请辞职,并且报告为什么我要这样做。

叶罗季耶老弟,不必向大臣报告,可以向我报告呀。

维恰这真让我伤透脑筋啦,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到这个强盗,可您打电报说:“我是冒着生命危险抓到他的。”这一点我忍受下来了,因为您还答应了我别的条件,可突然……你们瞧瞧!小姐写情书啦。现在您还不准念这封信,然而我们应当念这封信。

叶罗季耶别说了,老弟!稍等一下!(对两个公民)喂,我对你们说过,你们别听这些!小心点,出了什么事儿,我找你们算账!(对瑞卡)怎么,瑞卡先生,我们应当念信吗?

瑞卡好像是应当吧!

卓卡最好别往下念!

叶罗季耶你住嘴!听见了没有?(对米利萨夫)还有你,米利萨夫先生,也认为我们应当念吗?

米利萨夫是的!

叶罗季耶好极啦!坐下,维恰先生,继续下去吧!瑞卡先生,信由你来念!(把信交给他)别让维恰先生欣赏啦。(对两个公民)你们不许听,见你们的鬼去吧!

瑞卡怎么,从头念起吗?

叶罗季耶干吗从头念起?开头部分我们已经听过,听过啦!你就从我们停下的地方接着往下念……

瑞卡“后来他转到警察局。”

叶罗季耶对,就从这儿往下念!

瑞卡“事情是这样,他和妈妈总是缠着我,要我嫁给一个县录事,又瘦又干瘪的大高个子,活像只公鸡,而且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头号骗子手,由于他,全县人都遭殃……”

维恰(愤怒地跳起来)请你们……我不允许念这封信。

叶罗季耶嘿嘿!

维恰我不能容忍,我不允许!

叶罗季耶啊哈,现在你看到没有,孩子,事情起了变化呢。刚才你还大叫大嚷什么证件、法律、审讯,可是你瞧结果怎么样!不,你一想到法律,维恰先生,我马上就知道结局会适得其反。

维恰可耻的是这位小姐,我们县长的女儿……

叶罗季耶(接着说)使这位县长丢了脸。

维恰那是另外一回事。

叶罗季耶为什么是另外一回事?

维恰那不过是您个人的事,您家庭里的事。可现在这是对执法人员的侮辱。我要为此提出控诉。

叶罗季耶那又怎么样,向我提出控诉吧!

维恰我知道该向谁提出控诉!

从叶罗季耶的房子里传来砸碗碟的声音。门突然打开,碟子、壶、花瓶从里面扔进办公室来。大家害怕地从自己的座位上跳起来。通向见习官房间的门打开了,全体见习官瞪着眼睛张望。

第十八场



前场人物,安查,后来玛丽查上。

安查(惊慌不安地出现在门口)我的朋友!你是丈夫,你是父亲,你又是一县之主,帮帮忙吧!

叶罗季耶天哪,怎么又吵闹起来啦?

安查女儿把家里的东西全砸了!

叶罗季耶简直像个女强盗!她在这里把我们大家臭骂一顿,还嫌不够,她要把房子拆掉呢!她在哪儿?

玛丽查(上,径直走到父亲面前)我在这儿!(看见卓卡,向他奔去)卓卡,亲爱的卓卡!

叶罗季耶(惊讶)什……什……么?卓卡?!

安查(同样惊讶)他……是卓卡?

玛丽查对,对,他是卓卡。

叶罗季耶(嗅遍卓卡全身)我对天发誓,就是他!一股薄荷锭味儿。

安查(仍然无法平静)难道他真是那个卓卡吗?

叶罗季耶是的,是那个卓卡,你还要什么样的呢?

玛丽查是啊,就是那个卓卡。妈妈,我对你说过他会来的!他不是来了吗?我去过他住的旅馆,到那儿找过他。

叶罗季耶谁去了?

玛丽查我!

叶罗季耶没有命令你去逮捕他,你干吗要去那儿?

玛丽查原来是这样!我去了,听说他被抓起来了。

叶罗季耶你听说了,这好极啦。如今你也见了他的面,现在回房里去吧,我们还要继续我们的审讯工作。

玛丽查不,我不离开他。就在这里,在所有人们的面前,我要拥抱他,你们不能把我跟他分开。(紧紧地拥抱着卓卡)

维恰(大声喊叫)我请你们……我抗议!这是办公室,这是正式审讯,这是国家机关!我抗议有人在国家机关里拥抱和接吻。

叶罗季耶喂,你别急!你嗥什么?

维恰我请求在审讯记录里写上: 在这里,在办公室里,一对男女当着政府当局拥抱和接吻。

叶罗季耶你等一等,让我先来弄弄清楚!

维恰(狂怒)为了维护国家道德,我抗议!而且我代表国家声明,我不能眼看这种现象。在执行公务之际,我怎能看到有人在国家机关里接吻和拥抱。我再声明: 我认为这是有意对执法人员的人格侮辱。请你们自己继续审讯吧!(拿起帽子迅速下)

(张文郁译)



【赏析】

《行迹可疑的人》写于1887年,作者说这个故事“发生在我们父辈时代的一个边境小城镇”,所以,这应该是发生在19世纪中叶奥布廉诺维奇王朝统治下的塞尔维亚的一个故事。

由于地域和文化上千丝万缕的联系,东欧文学往往表现出与俄罗斯文学的密切关系。努希奇就被称为“南斯拉夫的果戈理”,而《行迹可疑的人》正是一出典型的果戈理式的喜剧: 情节并不复杂,精彩的讽刺蕴涵于细节之中,而人物形象也同时跃然纸上。

戏剧的情节用一句话就能概括出来: 县长叶罗季耶和他手下的官员们按内务大臣的吩咐抓住了一个“行迹可疑的人”,但最后却发现此人是前来赴约的县长女儿的情人。这一情节的闹剧性质从一开始就被某一细节决定了: 大臣的电报中对“行迹可疑的人”的描述是“该可疑之人的特征,当局不明,仅知此人年轻”。因此县里的密探就轻而易举地确定了唯一的嫌疑人——因为该人“年轻”,而“年轻”则是可疑的唯一条件——县长和他的全体官员对这一判断也深信不疑。显然,是官员们“从中央到地方”的愚蠢造就了这出喜剧。

当然,官员们并不认为自己是愚蠢的。叶罗季耶就把维恰称作“机灵鬼”,“对他来说,王朝是摇钱树。我亲爱的,他敲诈勒索是很巧妙的!你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他已经把一个大财主关进拘留所……你再一看……那个人已经释放啦。他就是这么个干法。正像你看到的,这是个很精明的人”。事实上,维恰已经很“巧妙”地打算把一个六十岁的商人当作“行迹可疑的人”给抓起来了,而这一计划深受叶罗季耶的理解,因为“他在老百姓身上发大财,而我们作为政府当局,应当保护老百姓,不让这个吸血鬼逍遥”。要不是害怕交不了差——因为六十岁实在算不得“年轻”——官员们大约又要发一笔财了;而且最后他们虽然放弃了这个抓人计划,同时也蛮有理由地共同决定不还钱给他了:“假如你不从商人斯帕索耶身上刮些下来,那怎么能保护老百姓呢?”

这些话都表现着官员们特有的“智慧”。当然,像整天酗酒睡觉、往椅子上放针和图钉、往帽子上涂墨水以及偷穿别人的内衣裤等行为,在他们看来也都不是愚蠢的表现。表现出愚蠢的是平民们,因为“这些家伙总是找政府当局的麻烦”!整日醉酒的瑞卡就这样教训那些小心翼翼找他办事的百姓:“你怎么不想想,这些当官的办公事,忙得精疲力竭,如果让他们休息休息,好好聊聊天,这才公平合理呢。”

“这些当官的”所说的“公平合理”的理论事实上有着强有力的依据,那就是国家的官僚体制。作者没有忘记通过官员们之口表达这种体制的实质: 叶罗季耶有着私拆别人信件的“嗜好”,当他妻子提醒他这个嗜好曾让他丢官的时候,他满不在乎地说:“丢就丢吧,那有什么关系?当人家还没有忘记这事儿,我是闲了些时候,可现在又当官儿啦。”这简单而发人深省的对话背后无疑隐藏着某段故事,显然,像叶罗季耶这样的人正是那种体制所需要的“官儿”。当接到内务大臣的电报时,叶罗季耶想象着他和大臣的对话:“内务大臣先生阁下,您要的行迹可疑的人现在我的手里,而我升官晋级掌握在您的手中。我请求立刻进行交换!”正如他自我评价的:“叶罗季耶办事是个行家”,这样的“行家”当然是不会被体制抛弃的。

另一个可以与叶罗季耶“媲美”的人物是维恰。这个“还不到一年两个月”就“已经是二等录事”的“机灵鬼”,虽然先前用错了密码把电报译成了“青鱼”、“小姨子的大腿”之类,但却能敏锐地感觉到这电报“分量不轻呀”,而且马上和县长达成了协议: 县长“升官晋级”,他则“得到个新娘子”。很显然,他和叶罗季耶半斤八两,也是体制所需要的“行家”。而且,可能因为在“巧妙”的“敲诈勒索”中练成的凶狠,他对县长常常毫不示弱: 县长对他说“如果由于你在证件里放进假遗嘱,而将你维恰先生革职的话,那是没有必要用密码发报的”,他立马就回答“假如由于您抵押别人的地产而获得银行的贷款,将您革职退休的话,这也不需要用密码发报”。如此针锋相对,我们完全可以想见,叶罗季耶之所以愿把女儿嫁给维恰,要么是受到他的要挟,要么是两个“行家”之间的惺惺相惜:“这样的女婿我是要的。”最后维恰因为县长女儿有了情人而对叶罗季耶恼羞成怒是完全合乎逻辑的,性格决定言行;而叶罗季耶最后打算把维恰当替罪羊,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当然也再次体现出那种体制中的“行家”的素质。

剧中不是官员的人物,如酒店老板和小商人,都是唯唯诺诺的形象,他们既说明了官僚体制对人民的塑造,也体现了这种体制所以能够横行的原因——有什么样的政府,就有什么样的人民,反之亦然。县长女儿玛丽查的爱情是这出喜剧中必不可少的情节线索: 这样才能使情人卓卡适时地出现在叶罗季耶们视野里。同时,这个敢于蔑视权威与制度的姑娘可能也是全剧唯一使我们感到在这个国度里还存在着希望的理由。

果戈理带给我们的微笑常常是“含泪”的,而在努希奇的讽刺喜剧中,像玛丽查这样为我们带来希望的元素往往也极其微弱。当然,这不能怪作者。

(范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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