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稽模仿·[法国]阿达莫夫》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滑稽模仿·[法国]阿达莫夫》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作品提要】

职员是一个天性乐观、充满朝气的人。他只身来到某城度假,见到市政厅广场上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爱情战胜一切”,心中未免充满快乐的憧憬。当他邂逅了一位名叫丽丽的姑娘之后,便一厢情愿地咬定两人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与之相反,N.是一个既悲观又被动的男人,似乎曾经也是丽丽的相识。他倚在街心花园里的一棵树上,急切地企盼着她的到来,却只是为了得到她向他发布死亡的命令!

职员为了追寻心目中的爱情,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东奔西走,从公园到酒店,从舞厅到报社……然而,所到之处,他无不碰得一鼻子灰!从报社社长、记者到普通职员,个个都视之如无物,甚至加以嘲笑。更有甚者,丽丽竟然也对他的一往情深不以为然。原来,与她约会的男人何其之多!舞厅里,她与记者、社长翩翩起舞,却与职员失之交臂。事实上,这位丽丽交际广大,有着数不清的男人在追求她、呼唤她……以至于耳畔充满喴声,脑海里甚至出现了幻听。事实上,在其表面的忙碌之下,隐藏着一个孤独的灵魂,最终犹如大海中一片随风漂泊的落叶,等待她的命运只有沉沦淹没。然而,这何尝又不是其他所有人的归宿!乐观的职员无论怎样努力,结果都一样徒劳,永远跟不上命运的脚步,直到须发全白他依然一无所获!出狱之后,他虽然依旧寻找,却已失去了往日的激情与自信。N.则在一片混乱之中最终犹如十字架上的耶稣一般倒毙在马路中央,将被清洁工无情地当作垃圾扫除!舞台上只剩下丽丽依然为四面八方的不断呼叫而不知所措……



【作品选录】

序幕



一对夫妇和一位警官站在一个完全敞开的剧院(没有墙)门口。舞台深处有一小平台,对面有好几排椅子,莉莉在台上走来走去。

台左有块牌子,上面写着“爱情征服者”。

台右有只市政厅大钟,灯光昏暗,钟面上没有指针。

夫妇开始无声地吵架。传来一阵铃声,然后哨声大作。夫妇和警官在椅子上坐下。几乎就在同时,与前述夫妇和警官一模一样的另一对夫妇和另一位警官上场并坐下。动作与第一对夫妇相同。莉莉仍然在台上走来走去。突然,幕后声音响起。

声音一一米八五。嗬,您个子高哇。(停顿)站那儿去。请不要摁。别摁。您瞧见什么吗?

声音二什么也瞧不见。

声音一换只眼睛。别摁……

声音二什么也瞧不见。就是……

职员右上。身穿乱糟糟的运动服,脚蹬布底鞋。

职员我到这里来度假的想法多么好啊!我没有做梦。这条街与众不同,我别处没见过。那儿有家电影院,门前还有树。树可意味着新生呢。(笑)这里至少没有房子挡住你的视线。要是天色再好点、没有这么黑的话,肯定能够看到乡下,看得很远,能看多远就有多远。

声音一近处您看得清楚吗?

声音二行,行。

声音一站到最里头去,最最里头……

莉莉左下。

职员但愿我能遇到一个女人。说到底,这并非不可能。(他走近队伍。)当然,在这里相遇的机会不大,但城市里还有好多地方哪。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有人陪着。只不过需要一点耐心,需要一点时间。一切都是个时间问题。(对警官)对不起,先生,现在该是几点啦?

警官您面前就有只钟呢。

职员(看着没有指针的钟)夜色有点深了。我看不太清。(对夫妇中的男人)先生,能告诉我时间吗?

警官(好像职员在问他似的)要是有人问你,你就说没人告诉过你。

铃声再次响起。第一对夫妇和第一位警官起身下。第二对夫妇和第二位警官坐到他们的位置上。

职员真的,我看见了……看见了……幸运的是,这儿人人都很和气。肯定会给我指路的。我已经发现了这只钟……指针转得真快呀!它们几乎看不到,也许就因为太快。谁能跟得上它们啊?

下。

暗场。

第二景



某街心花园。一棵树,几把椅子。N.背靠着树。舞台深处,有一块根据中心透视原理制作的牌子,上面写着“爱情征服者”。职员上。

在整个场景中,N.和职员表现出极其不耐烦。他们把头转向四面八方,企盼着莉莉的到来。

有两次,几对一模一样的夫妇在舞台中央出现后又立即消失。

第一对夫妇互相挽着腰从右侧上场,但很快便发生争执,并以吵闹的姿态下。几分钟之后,第二对夫妇从左侧上场。很显然,这对男女刚刚吵过,但两人很快和解并挽着腰下。

职员您能告诉我几点吗?(N.摇摇头。)真不可思议,这里谁都不在意时间。(停顿)我有约会啊。对,跟我女朋友。您笑话啦,但我爱的这个女人与众不同啊,她更像是一团大白天悄悄燃烧的火,或者是一大块瞬间即逝的云团。(不远处传来大搜捕的警报声。)肯定是她遇到熟人啦,比如一个她十多年前的儿童时代的小朋友。否则就是忘了什么事。毫无疑问,她跟我一样,讨厌走回头路。这段时间,我会有一种浪费时间、有点死了的感觉……(停顿)我俩约好在半小时后见面,时间也该差不太多了吧。有人说女人老是迟到,但这是女人的天性。无论如何,她身上没有一点娇气,还是个孩子……

N.(他身挨着树,双膝微微弯曲。此后,他的动作显得越来越吃力,人越来越弱。)有人来啦。是她。我有把握。她不可能不来。

他惊恐地向四周看去。

职员她会来,我一点也不怀疑。(停顿)说穿了,我搞错时间也不是不可能的。我们是说好九点半。但也有可能是早上九点半啊。我们没有说清楚,没有。(停顿)就是这样的,今天上午她来过啦。没有我,她无法忍受多活一天。可这样呢,她还是得连续好几小时地等着我,也许一整天。要是等得心焦了,她不能再等下去,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她走啦。(停顿)可我们是否就约在这里见面的呢?(对N.)您知道,大家先是说好一个地方,然后聊着聊着就改变了主意,又选了另一个地方,最后又同意到第三个地方。还是得少聊,那样可以避免许多麻烦。

N.我真不该向她提那样的要求。我怎么会犯下这样大的错呢?她呀,如此优雅!迟早她会兑现诺言的。要是她没有立即这样做,也是自有道理的。(停顿)她一定是想晚到一点让我感到自己错了。完全正当。(停顿)我是罪不可赦呀。

职员我们先是说好皇家酒店,然后我想又谈到了大陆酒店。(停顿)太可怕了: 那她是独自在人山人海中等候我,被人冲撞,或许被谋害……(停顿)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可又没有地址。(对N.)先生,您也许碰巧知道她的地址?

N.没有碰巧的事。只有所犯的罪过。(停顿)我不能去问她这个……我是以男人身份在要求,并声称接受其要求。我的粗鲁多么极其可能令她不适,甚至令她反感的呀。

职员我还要在这里等一会儿。老没个准确的时间,真叫人恼火。您说说,我们交谈很久了吗?十分钟,一个小时,还是更长?我对时间没有很清晰的概念。(停顿)打这儿过路的行人是不是从来不多?

N.我不知道……

职员我要过马路……一直走到电影院。说实话,我们更多的是在那儿约会。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从这儿应该看得见她。对不起啦。(他离开几步,很快又折回,耷拉着脑袋。N.仍然一动不动,职员来到他身边。)您是如何做到这么长时间纹丝不动的?您不觉得脚痒痒吗?我呢,您瞧,我什么都不怕,任何事情都可以承受,就是受不了一动不动,喏,比方说卧床不起啦。(停顿)不过,要是有女朋友跟您约会的话,您也受不了的。

N.女朋友……对对对……可是她不在那儿啦。昨天她倒在,可顶什么用……

职员(恼火)昨天,昨天,这话什么意思?关键是明天。明天,那将是向您扑面而来的一道美丽风景,她会气喘吁吁地朝您奔过来,一头扎进您的怀抱。明天,陌生人将向您敞开大门,盖子就将掀开,幸福将从中冒出。(停顿)嗨,比方说,我不能预测她从哪个方向过来。可能从左面,或者从右面,或者在我们正面突如其来地出现……多么奇妙的猜测!(停顿)您能否帮我一个大忙?我要去大陆酒店看看。要是您看见她走过,请把她留住,让她等我。现在呀,我敢肯定,我们的约会地点是在那儿。把她留住,千万把她留住。我指望您啦。

右下。

N.(瘫倒在树下)可怜的傻瓜!幸亏他走啦。我早料到,只要他像苍蝇一样围着我转的话,就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声音缓慢而微弱地)她会来的——她不能不来。否则,我会太快地沉到底。

第三景



一家舞厅,摆放着些小桌子。没有墙。几盏灯(光线刺目)。

左侧,长得又高又瘦、穿着十分平常的记者和《未来》社长坐在一起。社长个子矮小,胖墩墩,面如猪肝。右侧,两对双胞胎夫妇坐在不同的桌旁。

大多数时间里,音乐和舞蹈是脱节的。

社长(向记者)莉莉在干什么呀?她又会在哪里呢?我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她啦。那天她到社里露了一下脸;之后她就消失啦。

记者对不起,像您如此精明的人竟然会提出这种问题,真叫我吃惊。我以为您很了解她的呢。

社长只要她一离开我,我就浑身无力,精力全部跟她走了,也不知道都到哪里去了,就像她人一样。我头晕脑涨,兴趣全无。只有她人在,我的头脑里才会有想法,这就像我在《未来》当家并跟你们合作一样的真实。没有莉莉,就没有《未来》。

记者(他朝社长俯身过去,仔细观察,就像医生看病一般。)我这可是第二次发现您缺乏远见啦。您怎么可以怀疑《未来》?(停顿)您这样容易沮丧,心情肯定很恶劣。

社长您说得很有道理,就像往常一样。不过哪,我也并非无事自寻烦恼。在这个多事之秋,她真的可能出什么事的呀。

记者您说她会出什么事?她怎么回事,谁都再也不会出事啦。(停顿)这不正是她。

莉莉上。

莉莉(极为躁动地)那儿真好哇。我一生中还没有度过如此美好的假期。我习惯了在半夜三更晒日光浴,人人如此,真是妙极了。去年夏天,六月中旬我走的时候,大家都冻得直打战。(停顿)回来的时候,我是和两个神父一起坐飞机的。云彩在脚下飞逝,大家开心得很。神父们告诉我,根据一项特别规定,所有教堂自即日起将全部关闭。我想,这项决定让他们有点吃惊,而且有点伤心。他们原来以为只是下一年的事。(捂住耳朵)请你们不要一起说话。

社长(举起酒杯)为莉莉回来干杯!

记者(举起酒杯)为《未来》干杯!

他们碰杯。

社长《未来》,多么漂亮的名字!既简单,又醒目!

记者不过,这个词却没能保留从前所具有的全部力量。人们对其中必然存在的……有点令人不安的一面再也视而不见……(停顿)我知道……这样的名称用来安慰读者恰到好处;而且令我吃惊的是,它竟然做到了。

社长(搂住莉莉)我很高兴地告诉您,有关车辆夜间行驶的规定和防止复辟活动的镇压措施的最新决议,已经在最近的一次晚宴上全票通过。我十分荣幸地主持了这场在所有“服务”餐馆里举行的晚宴。

记者我收回有关您的远见问题的话。社长和朋友一样英明。

社长朝坐在邻桌的女人送飞吻。记者邀请女人跳舞,她摇摇头拒绝。记者准备坐下,莉莉却站了起来,好像记者邀请的是她似的。

莉莉乐意奉陪。

他们跳舞。

记者跟您跳舞,多么快活啊!您像空气一样轻盈,像美妙的思想一样不可捉摸。在我的胳膊里,您几乎不存在。

莉莉(拥抱他)亲爱的!

一阵跳舞之后,各自的舞伴都已换过,即第一对的女人与第二对的男人跳舞,反之亦然。

职员上。他没看见莉莉,莉莉也没看见他。他笨拙地进入舞者行列。社长下,几乎在同时又立刻上场,他手臂上搭着一条毛巾,变成了舞厅经理。

职员多么美妙的先兆!如此温柔、如此深情的音乐,就在我出现的时刻!爱情胜利啦!我们的爱情!

经理哎!您!您在这里干什么?

职员我明白。我们约会不是在这里。更可能是在大陆酒店。对不起,不过……我原以来从这里走会节约时间的呢。

经理这里是舞厅,又不是走道。您应该看得出不是一回事儿。

职员对不起。(停顿)您能否告诉我去大陆酒店怎么走?外面漆黑一团,马路上要是杳无人迹,连问路的都没有。

经理(挥舞着毛巾)滚吧!别多事!

经理把职员朝门口推,然后也走了出去。紧接着他又回来了,又成为《未来》社长。社长准备坐回原先那张桌子,莉莉和记者跟着。

莉莉(话空前的多)噢,我得马上跟你们说件事。之后,我会记不得的。那就会很遗憾,因为事情很重要。你们听听就知道了。今天早上,我在沙滩上认识了一个棕色头发的年轻小伙子,他人还算高,穿一身黑的。他不停地走动,但只是在木板上。对,就是那些连接更衣棚的神奇木板。他要求我嫁给他,几乎同时又要求我同意他把我杀了。我可不想就这么立即去死,所以呢,我拒绝了。

记者您能肯定没有把两件事记混了吗?我发现这样的事在您身上发生过。

莉莉我想并没有搞错,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不是太清楚……

记者别夸张了。有的事情还是不容置疑的。比方说,莉莉那双美丽的眼睛,如此湛蓝、如此空灵的漂亮眼睛。

莉莉(笑)那当然……可是除了我的眼睛之外呢?(暗场)

第四景



舞厅变成了一家大饭店的大堂。原则与舞厅相同。没有墙。右侧有张办公桌,桌后坐着大堂经理。左侧,记者坐在一张桌旁读画报。职员上。

职员我想住你们店里最漂亮的房间,要有两个朝马路的阳台,还要阳光充沛。两个人住。

大堂经理(不动声色地)全满啦。

职员(开始走动)当然,天色晚了,很正常。(停顿)我……要求并不高。我只是简单地要一间……朝南的房间。不过,不是正南也没关系。只要墙面光亮……

就在职员对着他讲话的时候,大堂经理站起身来,下。

记者(好像职员是在对他讲话似的)您要找一间房吗?嗨嗨,这可是勇敢的标志。也许您不知道您自己勇敢到了什么程度。

职员噢,我有的是时间。我的女朋友还没到。我们约好在大陆酒店见面,可我来得稍稍有点早……所以呢,我便进来打听打听……因为,先生会发现,我这个人不喜欢浪费时间,再说,您肯定可以告诉我……

记者这要看您指哪方面了。确实,有些情况我是可以告诉您的。

职员我今天到底有运气。(做了一个笨拙的姿势,含糊地指了指报纸)您马上就会知道……这件事也许有些复杂,不过呢……简单地说,我要知道……

记者我在读什么吗?没比这个更容易的了。它自诩是一本比较全面地反映生活的杂志之一,(他笑。)可最奇怪的是,这些杂志还做得不赖。请看(他翻开杂志。): 下毒失手,营救受挫,预告的铁路灾难果然发生……

职员对不起。您马上就会明白的……我是想知道……

他做了一个不协调的动作。半机械地,他卷起记者的袖子。

记者为什么时间过得这么快呀?

职员对,当然啦,但这不是……我只是想了解……

记者了解,老是了解!您可是难以满足哇!

职员您看见她了吗?(改变语调)她与其他女人毫无共同之处,与谁都不一样……她是……好比那些在山顶上盘旋的白色大鸟,飞得如此之高,高得只看见翅膀。

记者(他从口袋里拿出本子,好像在看笔记。)不,我没有见有符合这种特征的人。确实,我没有出去过,而您说约会是在外面。我不想问您是否认识您那位女朋友……不过,人从来不太了解别人。再说,这样的话,我觉得没有多大意义。

他抓住职员的胳臂并与他一起走动。

职员(旁白)不对,不是大陆酒店,而应该是……皇家酒店。当然啦,第一个念头总是对的。(疑惑地)不过,为什么所有的名字,即使那些不相似的名字,老是让我想到一样的事情呢?

记者您可不是唯一有类似情况的人;印刷厂的校对工肯定和您有着同样的感觉。此外,读者也一样啊。(停顿)我为不能替您找到您忘掉的名字感到遗憾。

职员我对您说的这一切表示感谢。我开始相信……我不浪费时间。我马上就行动。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会找到的……再说,我对自己的职业足够精通,人们会欣赏我的能力,并给我一份工作的。我原不想在这座城市多呆,不过我现在改变了主意: 我至少要呆两个星期。您瞧,我一直在找一个真正的城市,在那里生活惬意,人民心情愉快: 我深信它存在着某个地方;我对找到了它感到欣慰。

记者我说不出您是否搞错。我在这座城市里白白地住了好久,也无法确定您说的好与不好。只不过,我想您得稍稍爱惜自己的力气,尤其是在开始。初期的时候,人们往往会毫不怜惜地花费力气。人们走啊,走啊……请当心,人们可以朝各个方向走,目标或远或近,或快或慢地走。人们甚至可以用手走路。(突然,他用手在地方倒走两或三步。)或者用头走,为什么不呢?

职员(突然害怕起来,停下)用头走,别胡思乱想。您会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的。

记者(同样停下并与之面对面)您会很快自己发现,从来没有谁注意我。下。职员手足无措地呆着。

暗场。

第五景



布景同第二景。唯有树改变了样子,叶子黄了。N.躺倒在树脚下。他在睡觉。职员上。

职员她来过吗?

N.(醒来,声音机械)她不可能不来。

职员我对您关心我的遭遇十分感动……但没有理由好担心的,我向您保证。(停顿)我懂了。我们的约会就在这里,九点半,不过呢……不是今天,而是明天。(停顿)明天,明天呀,对,就是明天。像她那种身份的年轻姑娘自然不可能搞错了约会日期,把今天当作明天,这不可能。(停顿)再说呢,先生,也许您以为会发生什么意外。不可能,不会有什么意外。这场小小的误会使得我从附近的街区开始转悠。我是隔热公司的职员……当然,我还没能够做成什么生意。不可能这么快的。首先要联系,认识人……这个职业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粗野。礼貌很重要。不过呢,就像其他任何地方一样,总会发现有些人缺少教养。可是我也遇到过对我说话极为彬彬有礼的人。他们说“眼下什么都没有”时,态度如此诚恳,以至于我被感动了好长时间。(停顿)对不起,也许我呆得太久了。

N.(突然站起身来,心智顿开)她不可能把我给忘了。她不可能不来。她肯定来过,而我还在睡觉。不对……我会知道她来的,我会醒过来的呀。

职员(气愤)嗬嗬,您就这样来应付别人托付给您的事吗?我能理解,夜深啦,没有人好说话啦,诱惑大得很。可是,先生,如果您知道会这样无休无止地睡觉的话,得事先告诉我呀,我就不会指望您啦。(停顿)事情就是我想的那样: 她来过又走啦。

他举起手来要打N.,但又停了下来。

N.(可怜地低着头,并让双臂沿着身子自然下垂)说得是,我罪不可恕。

他举起手来,姿势与职员的一模一样,并将这一姿势保留了一会儿。然后猛烈地抽打自己的脸。与此同时,职员放下了手。给人以N.的手臂取代了职员的手臂的感觉。

N.(回到先前的姿态,即低着头,双手自然下垂)睡觉不是死亡。这是生活的另一个陷阱。我怎么能够自落陷阱的呢?

职员(恢复了往常的走路)我不会多呆一分钟了。

他奔着离开。停顿。接着,传来走近的脚步声。

N.(挺起身子)她来了!(把手放在嘴前呈喇叭状,高声地)是我,我呀!我在这儿,我在等您。

记者上,并不直接走向N.。

记者我不知道您等得我这么心焦。我们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见面啦。您记不起来啦?真的吗?(笑)我运气不好。身上引人注目的地方太少……我这个人不会给人留下任何记忆的痕迹……(他拿出笔记本。)请原谅我出言不慎。不过,您并不是在等我一个人,您还在等一个女人……她的名字很特别,也很适合她。当然,一个轻浮的……名字适合所有的女人。两个L,两个I……

N.可谁叫您这么放肆?

记者两个L,两个I;埃勒,依;埃勒,依;莉莉,莉莉!(他放声大笑。)知道寻找对象的名字并不是绝对没用,不过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重要。(停顿)我不觉得您是多么执著地在找她。您寻人方式令人更多地想到听之任之。难道呆着不动您就成功?我想您往往失望。您也许谨慎得……过分了。不对,我说错了?说到底,您也许证实过自己的聪敏。那就不要太在意我说的。要是在我的评价中出现某种职业错误,我会感到痛苦的。请理解我。

他向N.走去,近得几乎就要碰到他。

N.我是懦夫;您想说的就是这个吧?我很清楚。要不是这样,早就是我去找她了。我早就该一路直奔下去,早就该穿过城市,早就该粉碎一切障碍。(停顿)她差一点夜里跑到马路上去;有可能受伤,甚至被杀害。我却呆在这里,变成了一个谋杀犯。

N.伸出双臂,突然倒下,似乎中弹一般。

记者您把一切都给夸大了。谋杀犯,不至于。并不是想当谋杀犯就成谋杀犯的。请您想信我这个见过不少世面,看过不少事的记者老狐狸吧。

N.(艰难地起身)我懂。我犯错啦,很大的错。(旁白)可要是,至少让我独自呆一会儿。怎么啦?这个人想要我干什么?他们都要我干什么?刚才那个说话说得我头昏脑涨的人呢?我可没听懂他说的一个字。

记者您说的是刚刚走的那位年轻朋友吗?您有点严厉啦。我知道,您天生如此。说到底,我和您想的一样。不过,他讨我喜欢。他执著、有活力;依我看哪,他将来会相当……有出息。(笑)我很想再跟您呆会儿,但我太忙。(改变语气)在走之前,我想问您一个……有点特别的问题……或许别人已经问过您: 自从您跟她分手一段时间之后,您的身体状况就变化了,是吧?您变得神经紧张,莫名其妙地激动,浑身冒汗,嗨,您听得懂我说的话……喏,眼下,您就处在这种状态。

N.(恐惧地)是啊,可您怎么知道的?您难道什么都知道?

记者不是什么都知道,只不过有些事情知道。

(艾菲译)



【赏析】

阿达莫夫由于早年身处混乱的时局,再加上自身的生理缺陷,因此心中充满了悲观与痛苦。在其自传性作品《自白》中,他毫不讳言地表达了对上帝、社会和人生极其悲观的看法,认为“这个时代的标志为死亡”,上帝“已经失去了一切意义,一切血肉”。其时的社会是一个“莫名的时代”,自我更是巨大痛苦的载体:“我是谁呢?我又是什么呢? 我所知道的一切便是,我遭受着痛苦。而我之所以痛苦是因为在我的最初就存在着残害、分离。” 而写作乃是阿达莫夫唯一的宣泄手段,“分离”与“痛苦”成为其作品鲜明的主题也就在情理之中,诗歌、散文、戏剧无不如此,而1947 年发表的处女剧作《滑稽模仿》便是典型的例子。

该剧的创作动机来自剧作家的一次亲历见闻:“有一盲人在莫贝尔-缪杜亚利特地铁出口站乞讨。两个少女从旁走过,一边嘴上哼着家喻户晓的歌词:‘我闭上眼睛,真奇妙。’她们没有看见那个盲人,把他撞得踉踉跄跄。于是我有了想要写的剧本《滑稽模仿》的主题:‘我们是在沙漠之中,谁也听不见谁的。’”天性敏感的剧作家的脑海里产生了生动的舞台形象,以“最粗线条、最可能明白的形式在舞台上表现出人的孤独、沟通不复存在” 以及“一切都导向失败,世界只是一场滑稽模仿” 这一相当悲观的主题。

剧情可谓充满了分离的痛苦: 职员来到无名城市度假,心中充满了快乐的憧憬,尤其是对素不相识的莉莉一往情深。只是莉莉对此不以为然,因而大加嘲讽。原来与她约会的男人何其之多!街心花园里,N.垂头丧气地等待着她来发布死亡命令;舞厅里,记者为能与之共舞而欣喜;报社里,报社社长哀求着她“想着我”;更有那无数的乔治、安托万呼喊着她的名字……在这茫茫人海之中,莉莉似乎无处不受欢迎,可事实上她像一只漂泊不已的小舟,根本无岸可靠。与此同时,职员的任何努力都无济于事。只见他匆匆地从报社奔到舞厅,从公园奔到旅馆,从咖啡馆奔到街头,可他永远都比时间晚一步: 莉莉不是刚刚离开,就是匆匆告辞。更为可悲的是,职员日夜努力的结果却是被警察投入监牢!N.犹如耶稣般倒毙在马路中央被清洁工当作垃圾扫掉!而莉莉依然为四面八方的不断呼叫而不知所措地东奔西走……“分离”命运就是如此无情,谁也休想逃脱它的魔掌!

在斯特林堡、卡夫卡、阿尔托、查拉等人的影响下,阿达莫夫摒弃了传统戏剧的叙述手法与结构,人物、故事、性格、心理等都不再是其关心的对象,表达手段也不再限于文学语言。他追求的是一种“对应”戏剧,其中物体、动作、图像等具有与语言同等重要的地位,而人物也不再具有所谓的个性,更多是作者梦境中出现的幻象。阿达莫夫曾经言简意赅地阐述过其戏剧观:“我所希望的……便是内容的表现与内容本身对应地、具体地、肉体地结合在一起……这是一种方法,它运用最简单的语言、被用得最干净的语言、表面上最精确的语言,以恢复它们内在的模糊部分。”

虽然本书只是选取了剧本开始的部分场面,但读者并不难看出《滑稽模仿》的反传统特点。剧情极其简单,以传统标准来衡量甚至谈不上什么情节,结构也不严谨,十二个场景之间并不存在逻辑上的联系,从剧场到报社,从舞厅到旅馆,从街心花园到咖啡店,场景之间变化十分迅捷,犹如电影中的蒙太奇手法一般。此外,剧情时空模糊,充满梦幻色彩。如第十一景中的舞厅与第三景相同,但却被缩小了,只占据舞台中央部分。时间方面,阿达莫夫并没有明确标明场景发生的时间,仅用具体的物体与人物特征的变化来直喻。市政厅大楼上没有指针的钟无疑取消了时间,但可笑的是职员竟能读出钟点。第五景与第二景相同,但树上的叶子却变得枯黄。时间成为一种无情的摧毁力量。职员最初年龄应是在中青年之间,乐观向上,朝气蓬勃,而到第七景时他已是个衣衫褴褛、须发皆白的“老人”!……

阿达莫夫坚决反对传统戏剧中的所谓人物心理描写以及机械模仿现实。和表现主义戏剧一样,该剧人物并没有姓名,代之以职业或字母,如职员、N.、社长等。剧作家通过将N.与职员两个人物进行对比的手法来强化“无论努力与否都将导致失败”的主题,又用受众人呼唤却无可依托的莉莉来突出人的孤独。犹如音乐中的对位,阿达莫夫还在主要人物的活动背景中设置了大量的无声人物,从而加强了剧本的视觉冲击力和梦幻感。如在序幕中莉莉独自一人在平台上踱步时,舞台上还有两对衣着一模一样的夫妇正在无声吵架。第二景中,N.和职员都在寻找莉莉;两对难以分辨的夫妇,一对无声地分道扬镳,另一对则握手言和。此外,阿达莫夫还设置了象征着社会压迫力量的人物如警官、律师等,以表达人物的孤立无援。

作为一部“对应” 戏剧,《滑稽模仿》中物体、动作、音响等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了文字,语言与其说是表达人物思想情感的工具,不如说是造成人与人难以沟通的障碍。几乎所有的人物表达上都有困难,因而破句、断句、冒号、答非所问等充斥剧本,条件句尤其多得惊人,且成为日后阿达莫夫戏剧一大特征。至于物体、动作等构成新诗意的“对应”语言,剧中可谓俯拾皆是。应该指出的是,阿达莫夫正是通过这些对应语言来实现其戏剧新观念,并使其“第一戏剧” 与贝克特、尤奈斯库的戏剧一样具有形而上学之意义,从而跻身于“荒诞戏剧三驾马车”之列。除了上述无指针大钟、叶子突然枯黄的树之外,“爱情征服者”的标牌无疑是对职员和N.的行为的莫大讽刺,而动作与画面由于采用了一些电影技巧而在表达“分离”主题时尤为强烈有效。如第五景中职员指责N.,而N.也深感有罪,两人在举手后突然定格。第三景中设计了在刺眼的灯光下让又高又瘦的记者与又矮又胖的社长与音乐不合拍的跳舞场面等。此外,阿达莫夫还运用了许多听觉语言来加强效果,四处传来的叫喊莉莉声、叫鞭声、脚步声,无不为全剧增强了神秘与恐惧之气氛。

《滑稽模仿》作为阿达莫夫“第一戏剧” 的代表作,无论主题还是手法都充分展示出剧作家强烈的个性特征,其中最为突出的无疑便是以简单直接的“可见世界”来喻示充满奥秘的“不可见世界”。

(宫宝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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