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晚忆王彦强而作
暮天碧,长是登临望极。松江上、云冷雁稀,立尽斜阳耿相忆。凭阑起叹息。人隔,吴王故国。年华晚、烟水正深,难折梅花寄寒驿。
东风旧游历。记草暗书帘,苔满吟屐。无情征旆催离席。嗟月堕寒影,夜移清漏,依稀曾向梦里识。恍疑见颜色。
空惜,鬓毛白。恨莫趁金鞍,犹误尘迹。何时弭棹苏台侧?共漉酒纱帽,放歌瑶瑟。春来双燕,定到否,旧巷陌?
-----邵亨贞
王彦强即王中立,字彦强,一字振之,松江人,以善绘花鸟名于时。他是词人的同乡兼好友,从这首怀人词中,可以见出两人间不同寻常的深挚友情。
全词三片。首片入题,铺写登临凭栏,怀望远方的友人。时间是岁暮的黄昏,地点是松江,而所思忆的对象王彦强则离开了这片故土,远在吴地之外。词人的心情,同眼中的景色紧相交融:“暮天碧”、“斜阳”尽,更增苍凉沉重的意绪;“云冷雁稀”,既是岁晚的典型景象,又暗示着人去天涯、音书断绝的现实;“烟水正深”,令人如置身江上,同时又表现出词人“渺渺兮予怀”的一片怅惘。过拍“难折梅花寄寒驿”,运用南朝陆凯向长安范晔寄诗“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何所有,聊赠一枝春”的典故,而全句仍是本地风光,切合岁晚忆念友人的题旨。
中片展开回忆,追念了两人昔日的交往。回想东风吹拂的阳春,他们曾一同游学,于碧草环映的书房内谈文,在青苔铺满的小径上吟诗。所惜好景不长,命运终究驱使王彦强踏上了离乡的征途。两人分手以后,词人仍不时怀念着对方,“月堕寒影,夜移清漏”,极力表现出了感情之深长、相忆之悲苦,作词法中所谓“凡写迷离之况者,止须述景,……自言情无限”(贺裳《皱水轩词筌》),正是指此。词作以春日的清景衬垫“游历”,以月夜的凄境衬垫离情,营造出对比强烈的氛围,将题面的“忆”字渲染得淋漓尽致。“恍疑见颜色”化用杜甫《梦李白二首》“落月满屋梁,犹疑见颜色”成句,不仅照应了“依稀曾向梦里识”的梦寐以求,而且也点出了两人间音书久绝,已不知故人生死下落的沉重事实。
下片接入感想和期望。换头起“空惜,鬓毛白”等四句为词人自嗟。词人自伤老大,年衰力疲,又落魄失意,再无精力、条件去追随故人闯荡或寻访故人踪迹。他只能寄望于有朝一日友人能乘船回乡,两人再重续当年饮酒行歌的盛举。但希望并不等于现实。“春来双燕,定到否,旧巷陌?”“双燕”同时暗喻着人事。生活中的春燕年年飞回旧里,而词人连这一点也产生了动摇,说明他对故人回归重逢的可能性,实是充满着疑虑。全词以比兴语作结,含意哀惋,为“岁晚”之“忆”添上了浓重的悲剧色彩。
清邹祗谟《远志斋词衷》有云:“长篇须曲折三致意,而气自流贯乃得。”此词始终流贯着对友人情深意挚的思念,充分发挥了长调体制的特长,近人吴梅《词学通论》认为此篇与前一首《扫花游》“尤近梦窗(吴文英),殿步一朝,良无愧怍”,是否近梦窗姑且不论,“殿步一朝”则诚为笃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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