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故事情节鉴赏·大闹玄英洞》赏析

《西游记·故事情节鉴赏·大闹玄英洞》赏析

正说处，只听得半空中呼呼风响，唬得些看灯的人尽皆四散。那些和尚也立不住脚道：“老师父，回去罢，风来了。是佛爷降祥，到此看灯也。”唐僧道：“怎见得是佛来看灯?”众僧道：“年年如此，不上三更就有风来，知道是诸佛降祥，所以人皆回避。”唐僧道：“我弟子原是思佛念佛拜佛的人，今逢佳景，果有诸佛降临，就此拜拜，多少是好。”众僧连请不回。少时，风中果现出三位佛身，近灯来了。慌得那唐僧跑上桥顶，倒身下拜。行者急忙扯起道：“师父，不是好人，必定是妖邪也。”说不了，见灯光昏暗，呼的一声，把唐僧抱起，驾风而去。噫!不知是那山那洞真妖怪，积年假佛看金灯。唬得那八戒两边寻找，沙僧左右招呼。行者叫道：“兄弟!不须在此叫唤，师父乐极生悲，已被妖精摄去了!”那几个和尚害怕道：“爷爷，怎见得是妖精摄去?”行者笑道：“原来你这伙凡人，累年不识，故被妖邪惑了，只说是真佛降祥，受此灯供。刚才风到处现佛身者，就是三个妖精。我师父亦不能识，上桥顶就拜，却被他侮暗灯光，将器皿盛了油，连我师父都摄去。我略走迟了些儿，所以他三个化风而遁。”沙僧道：“师兄，这般却如之何?”行者道：“不必迟疑。你两个同众回寺，看守马匹行李，等老孙趁此风追赶去也。”

好大圣，急纵筋斗云，起在半空，闻着那腥风之气，往东北上径赶。赶至天晓，倐尔风息，见有一座大山，十分险峻，着实嵯峨。好山：

重重丘壑，曲曲源泉。藤萝悬削壁，松柏挺虚岩。鹤鸣晨雾里，雁唳晓云间。峨峨矗矗峰排戟，突突磷磷石砌磐。顶巅高万仞，峻岭迭千湾。野花佳木知春发，杜宇黄莺应景妍。能巍奕，实巉岩，古怪崎岖险又艰。停玩多时人不语，只听虎豹有声鼾。香獐白鹿随来往，玉兔青狼去复还。深涧水流千万里，回湍激石响潺潺。

大圣在山崖上，正自找寻路径，只见四个人，赶着三只羊，从西坡下，齐吆喝“开泰”。大圣闪火眼金睛，仔细观看，认得是年、月、日、时四值功曹使者，隐像化形而来。

大圣即掣出铁棒，幌一幌，碗来粗细，有丈二长短，跳下崖来，喝道：“你都藏头缩颈的那里走!”四值功曹见他说出风息，慌得喝散三羊，现了本相，闪下路旁施礼道：“大圣，恕罪，恕罪!”行者道：“这一向也不曾用着你们，你们见老孙宽慢，都一个个弄懈怠了，见也不来见我一见!是怎么说!你们不在暗中保佑吾师，都往那里去?”功曹道：“你师父宽了禅性，在于金平府慈云寺贪欢，所以泰极生否，乐盛成悲，今被妖邪捕获。他身边有护法伽蓝保着哩，吾等知大圣连夜追寻，恐大圣不识山林，特来传报。”行者道：“你既传报，怎么隐姓埋名，赶着三个羊儿，吆吆喝喝作甚?”功曹道：“设此三羊，以应开泰之言，唤做‘三阳开泰’，破解你师之否塞也。”行者恨恨的要打，见有此意，却就免之，收了棒，回嗔作喜道：“这座山，可是妖精之处?”功曹道：“正是，正是。此山名青龙山，内有洞，名玄英洞。洞中有三个妖精： 大的个名辟寒大王，第二个号辟暑大王，第三个号辟尘大王，这妖精在此有千年了。他自幼儿爱食酥合香油。当年成精，到此假装佛像，哄了金平府官员人等，设立金灯，灯油用酥合香油。他年年到正月半，变佛像收油;今年见你师父，他认得是圣僧之身，连你师父都摄在洞内，不日要割剐你师之肉，使酥合香油煎吃哩。你快用工夫，救援去也。”

行者闻言，喝退四功曹，转过山崖，找寻洞府。行未数里，只见那涧边有一石崖，崖下是座石屋，屋有两扇石门，半开半掩。门旁立有石碣，上有六字，却是“青龙山玄英洞”。行者不敢擅入，立定步，叫声：“妖怪!快送我师父出来!”那里唿喇一声，大开了门，跑出一阵牛头精，邓邓呆呆的问道：“你是谁，敢在这里呼唤!”行者道：“我本是东土大唐取经的圣僧唐三藏之大徒弟，路过金平府观灯，我师被你家魔头摄来，快早送还，免汝等性命!如或不然，掀翻你窝巢，教你群精都化为脓血!”

那些小妖听言，急入里边报道：“大王!祸事了，祸事了!”三个老妖正把唐僧拿在那洞中深远处，那里问什么青红皂白，教小的选剥了衣裳，汲湍中清水洗净，算计要细切细锉，着酥合香油煎吃。忽闻得报声“祸事”，老大着惊，问是何故。小妖道：“大门前有一个毛脸雷公嘴的和尚嚷道： 大王摄了他师父来，教快送出去，免吾等性命;不然，就要掀翻窝巢，教我们都化为脓血哩!”那老妖听说，个个心惊道：“才拿了这厮，还不曾问他个姓名来历。小的们，且把衣服与他穿了，带过来审他一审，端是何人，何自而来也。”众妖一拥上前，把唐僧解了索，穿了衣服，推至座前，唬得唐僧战兢兢的跪在下面，只叫：“大王，饶命，饶命!”三个妖精，异口同声道：“你是那方来的和尚?怎么见佛像不躲，却冲撞我的云路?”唐僧磕头道：“贫僧是东土大唐驾下差来的，前往天竺国大雷音寺拜佛祖取经的。因到金平府慈云寺打斋，蒙那寺僧留过元宵看灯。正在金灯桥上，见大王显现佛像，贫僧乃肉眼凡胎，见佛就拜，故此冲撞大王云路。”那妖精道：“你那东土到此，路程甚远，一行共有几众，都叫甚名字，快实实供来，我饶你性命。”唐僧道：“贫僧俗名陈玄奘，自幼在金山寺为僧。后蒙唐皇敕赐在长安洪福寺为僧官。又因魏徵丞相梦斩泾河老龙，唐王游地府，回生阳世，开设水陆大会，超度阴魂，蒙唐王又选赐贫僧为坛主，大阐都纲。幸观世音菩萨出现，指化贫僧，说西天大雷音寺有三藏真经，可以超度亡者升天，差贫僧来取，因赐号三藏，即倚唐为姓，所以人都呼我为唐三藏。我有三个徒弟，大的个姓孙，名悟空行者，乃齐天大圣归正。”群妖闻得此名，着了一惊道：“这个齐天大圣，可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唐僧道：“正是，正是。第二个姓猪，名悟能八戒，乃天蓬大元帅转世。第三个姓沙，名悟净和尚，乃卷帘大将临凡。”三个妖王听说，个个心惊道：“早是不曾吃他。小的们，且把唐僧将铁链锁在后面，待拿他三个徒弟来凑吃。”遂点了一群山牛精、水牛精、黄牛精，各持兵器，走出门，掌了号头，摇旗擂鼓。

——第九十一回《金平府元夜观灯玄英洞唐僧供状》

【赏析】

打败了九头狮怪，唐僧师徒在玉华城内小住几日，由孙悟空三徒弟悉心把各自的武艺传授给三个王子，这为永保玉华城的太平盛世打下了基础。王府父子也赠送了许多礼物，设下盛宴欢送他们继续前行。几天后，他们来到了又一座美丽的城市。城内十分繁华，两边茶坊酒肆喧哗，米市油房遍布。尤其是远处有一座山门，仔细看，上有“慈云寺”三字，乃是一座佛寺，正好供他们歇息。这所寺庙，与大唐佛寺无异：“珍楼壮丽，宝座峥嵘。佛阁高云外，僧房静月中。丹霞缥缈浮屠挺，碧树阴森轮藏清。真净土，假龙宫，大雄殿上紫云笼。两廊不绝闲人戏，一塔常开有客登。炉中香火时时爇，台上灯花夜夜荧。忽闻方丈金钟韵，应佛僧人朗诵经。”他们经过打听，才知道这里是天竺国的外都金平府，距离取经的目的地灵山还有两千余里路。

这天，正是正月十三，距正月十五的上元元宵节还有两天。在中国时，这个正月十五的上元元宵节是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那一天，是全民欢乐的日子，男女老少，穿红戴绿，无不走出家门去尽情的玩耍。尤其是晚上的观灯节目，更是人山人海。唐僧自从踏上取经之路以后，已过去了十四个年头，一路餐风饮露，正月十五的上元元宵节的欢乐节日差不多淡忘了。没想到在异域，却能和在国内时一样，也能过上一个欢乐的上元元宵佳节，可以重温昔日的美好记忆，真是大喜过望。

正月十四日那天，唐僧师徒玩了一天。白天至后园赏景，晚上去街上看灯游戏，其情其景，和国内相仿佛。如“玛瑙花城，琉璃仙洞，水晶云母诸宫，似重重锦绣，迭迭玲珑。星桥影幌乾坤动，看数株火树摇红。六街箫鼓，千门璧月，万户香风。几处鳌峰高耸，有鱼龙出海，鸾凤腾空。羡灯光月色，和气融融。绮罗队里，人人喜听笙歌，车马轰轰。看不尽花容玉貌，风流豪侠，佳景无穷”，似乎就是游走在长安的大街上所见的一般。

次日，乃是正月十五的上元元宵节。唐僧要去扫塔，以了愿心。他在塔前，披了袈裟，拜佛祷祝毕，即将笤帚扫了一层，卸了袈裟，交给了沙僧，又扫二层，一层层直扫上绝顶。那塔上，层层有佛，处处开窗，扫一层，赏玩赞美一层。扫毕下来，已是天晚，城内又都点上灯火。此夜正是十五日，寺内和尚们都进城去看灯。正是“锦绣场中唱彩莲，太平境内簇人烟。灯明月皎元宵夜，雨顺风调大有年”。他们正玩得高兴时，“只听得半空中呼呼风响，吓得些看灯的人尽皆四散”，原来是风中出现了三位佛身，随着灯光来到了唐僧身边。唐僧以为是佛到了：

慌得那唐僧跑上桥顶，倒身下拜。行者急忙扯起道：“师父，不是好人，必定是妖邪也。”说不了，见灯光昏暗，呼的一声，把唐僧抱起，驾风而去。噫!不知是那山那洞真妖怪，积年假佛看金灯。唬得那八戒两边寻找，沙僧左右招呼。行者叫道：“兄弟!不须在此叫唤，师父乐极生悲，已被妖精摄去了!”那几个和尚害怕道：“爷爷，怎见得是妖精摄去?”行者笑道：“原来你这伙凡人，累年不识，故被妖邪惑了，只说是真佛降祥，受此灯供。刚才风到处现佛身者，就是三个妖精。我师父亦不能识，上桥顶就拜，却被他侮暗灯光，将器皿盛了油，连我师父都摄去。我略走迟了些儿，所以他三个化风而遁。”沙僧道：“师兄，这般却如之何?”行者道：“不必迟疑。你两个同众回寺，看守马匹行李，等老孙趁此风追赶去也。”

真是好事多磨。原来这不是佛，也不是喜事，他们是妖怪，又是祸事到了： 只见三个妖精乘乱把唐僧再一次地抓走了。这真是孙悟空等人万万想不到的事啊!这则小说与上则一样，都是告诉人们： 越是接近取经的目的地和欢乐的时刻，我们越要保持高度的警惕，越是不能在思想上有一点放松。正如小说作者所说，这次的劫难或许与唐僧的“贪欢”有一点关系。

是啊!唐僧师徒如果在正月十三那天，见过金平府主倒换关文后立即西行，不在正月十五日的上元节去观灯，也许就不会遇到这伙伪装成“佛”的妖精了。但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也许”，我们也不能责怪唐僧的“贪欢”。对于一个远离故国、身在异域的人来说，享受一下海外的上元节的欢乐，又是何罪之有!妖魔是出没无常的，只要有唐僧在，只要他们去西天取经，妖魔就会出来捣乱。这一点，已被无数事实所证明。金平府观灯，只是又一次遇妖而已。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弄清妖魔的来历和去处，以便能够战胜他们。

这件事自然要靠孙悟空。他急纵筋斗云，往东北方向赶去，至天晓时，发现一座险峻的大山。不用说，抓走师父的妖魔就藏身在此山中。在年、月、日、时四值功曹的帮助下，孙悟空得知师父果然在这里。此山名青龙山，内有洞名玄英洞，洞中有三个妖精： 大的一个名辟寒大王，第二个号辟暑大王，第三个号辟尘大王。这些妖精在此已有一千多年了。他们从小爱吃酥合香油，当年成精，后到此假装佛像，欺骗金平府官员人等，设立金灯，灯油用酥合香油。每年到正月十五上元节，他们就要到府来变成佛像收油。今年遇见了唐僧，知道他是圣僧之身，所以就把他抓进洞内，准备择日就要割剐他的肉，调和酥合香油煎吃。孙悟空探明了这一切，就前往玄英洞救人。

唐僧确被三个妖精捉在洞中。这时，他正在遭受妖精的审问，其间如实地叙说了这次取经一事的由来和自己的出身以及三个护法徒弟等。此时忽有小妖来报，孙悟空前来挑战，妖精拿起兵器出洞和孙悟空赌斗。双方大战一百五十回合后，仍未分胜负。孙悟空只得驾云又回到慈云寺内，和猪八戒和沙和尚商量相救师父的办法，决定三人乘夜立即出发去玄英洞找妖精决斗。

这一次孙悟空三人又失败了，原因就是这三个妖精太狡猾了。当孙悟空变作一个小火焰虫混进洞里后，设法把师父身上的金锁开了，领着他往洞外走时，被妖精发觉，只得放下师父打出洞外。孙悟空联合猪八戒和沙和尚再斗妖精时，不料又遭失败。这就是小说作者所说的“三僧大战青龙山”的故事。可是这个故事的结局很惨，除唐僧外，连猪八戒和沙和尚也陷入敌手，成为妖精的猎物。这时，孙悟空想到了天庭，太白金星告诉了他这三个妖精的来历，原来他们是三个犀牛之精。因有天文之象，累年修悟成真，亦能飞云步雾。他们极爱干净，常嫌自己身脏，每欲下水洗浴。这一伙牛精也很多： 有兕犀、雄犀、牯犀、斑犀，又有胡冒犀、堕罗犀、通天花文犀，都是一孔三毛二角，行于江海之中，能开水道，似那辟寒、辟暑、辟尘都是角有贵气，故以此为名而称大王也。他们个个大有神通，一时难以降伏。只有四木禽星才能制伏他们。经过他的指点，孙悟空奏明玉帝。传旨见即差许天师同行者去斗牛宫点四木禽星下界收降。

上述故事情节的描写，从总体上说，和收伏九头狮怪的情形几乎相同。只不过作者把九头狮怪换成了犀牛怪，另外又用太白金星取代了太乙救苦天尊而已。也许小说作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基本相似的故事情节中又尽量表现出不同来。这个不同主要表现在“四星挟捉犀牛怪”中。作者没有采用简单的“手到擒来”的降妖方法，而是设法先让孙悟空先去索战，引他出来，随后再由四星亲自动手除妖。

孙悟空依计而行，而三个妖精却上了当。他们各执枪刀，摇旗擂鼓，走出洞来，与孙悟空战成一团。此时，四木禽星一个个各轮兵刃突然杀出，一时，满山皆是那山牛精、水牛精、黄牛精等，四处乱跑。三个妖王十分害怕，也现了本相。但是不肯就范，而是犹如铁炮一般，直往东北跑去。这大圣率领井木犴、角木蛟紧追急赶，毫不放松，最终将他们全部降伏，唐僧和猪八戒、沙和尚也被救出，大家欢聚后，告别了金平府民众，继续西行。收伏犀牛怪的过程在小说中描述得很是曲折，与以往的天庭神将擒妖伏怪的招数相异。虽然限于篇幅，这里不再详述，倘若细细品来，还是很有味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