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女》
《诗经·邶风》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
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
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诗序》 云: “静女,刺时也。卫君无道,夫人无德。” 所谓 “卫君无道”,指卫宣公强占儿媳的丑事。卫宣公为他的儿子伋娶齐国女,将成婚,闻女美欲自娶,便于黄河边上建造新台,待齐女初入卫境,即将她截留,据为己有。细看 《静女》 所写,全与此事无涉; 而紧接《静女》 之后的 《新台》,则确系讽刺此事的诗篇。
《静女》 共三章,每章四句,是以男子口吻写幽会之乐的民间情歌。
第一章写男子赴约。“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两句,就时间说,包含从前与现在; 就内容说,包含约言与实践。就是说,那位娴静而姝丽的姑娘事前跟“我” 约好: 她准时在城角等我。“我” 准时来赴约,那位姑娘果然已在那儿相待。一个赶来了,一个已在等,一下子扑上去,效果如何?下面又怎样写?要知道,诗人才写了两句啊!
“文似看山不喜平”。爱情呢?有点跌宕才更有味。于是,“静女”和诗人,都用了 “跌宕法”。“爱而不见” 中的 “爱”,旧注多解为“喜爱”。“静女” 既然“俟我于城隅”,“我” 又那么“喜爱”她,为什么会看“不见”?看来遵照旧注,显然讲不通。查《鲁诗》,此字意为隐蔽也; 这就顺畅了。“静女”是想考验一下男方呢?还是单纯和他开玩笑? 一时弄不清。总之,她故意躲藏起来了。小伙子左看右看看不见,疑心她变了卦,直急得一面 “搔首”,一面 “踟蹰” (转来转去)。“静女” 偷看到这情景,当然很开心,也就出来了。
如果说第一章用了跌宕法,那么第二章便用了简省法。诗文忌平也忌全,把什么全写出来,不仅浪费笔墨,而且了无余味。当然,简省是有原则的。有高度艺术水准的简省,是指某些重要的东西虽然没有明写,却可以从已经写出的东西中得到暗示。《静女》 第一章经过戏剧性的跌宕,男女突然相会,其惊喜、狂欢的情景是不难想见的;然而在第二章里,却只写了姑娘给小伙子赠彤管,岂不是太简了? 不错,的确简略些,但简得很得当。因为寓繁于简,简中见繁。姑娘对小伙子的态度已经很明朗: 始而约会,继而践约,幽会之时又赠礼物,情意缠绵。那么,诗人未写的许多东西,不是都可以任凭读者去冥思默想,得其仿佛吗? 更何况,这篇诗是用男主人公把玩礼物、睹物思人、追求幽会经过的形式展现出来的,所以只提姑娘赠物就够了,别的什么都无需说,要说也不好意思说。
第三章便写睹物思人。第二章里姑娘所赠的 “彤管” 究竟是什么,古今学者聚讼纷纭。因为笔有笔管,乐器中也有管乐器,而“彤” 的意思就是 “红”,所以有人说 “彤管” 就是红管笔,有人说它是红色的管乐器,朱熹 《诗集传》 则说 “未详何物”,态度很谨慎,对于 “彤管” 的解释,还涉及对于 “静女” 身份的评估。郑 《笺》 认为 “静女” 有德,可 “为人君之配”,换掉卫宣公的那位 “无德” 的“夫人” (原来的儿媳妇); 现代研究者中,也还有人认为 “静女” 属于贵族,其根据,就是她有红管笔。她是贵族,那么接受她的红管笔的男子,也就不可能是平民。其实,如果联系第三章,问题就很简单。第二章“贻我彤管” 和第三章 “自牧归荑”,本来是一回事。“贻” 和 “归”(kui,通“馈”),都是赠送。“荑” 是初生的茅草,红色。第二章称 “彤管”,是为了和 “娈” 协韵,第三章改称 “荑”,是为了和 “异”、“贻”押韵。实际上,它不过是“静女” 顺手摘来的一株红草。
摘茅草赠情人,似乎太寒伧; 然而物微正为了表现情重。爱情,诗情,俱从此升华。“我” 初得赠品,便把它拟人化,亲热地称“女”(同 “汝”,你也。下同),赞美说: “草儿啊草儿红光闪,你这么美啊我喜欢。” 分别以后,先是称赞那株草儿真是美,美无比,接着又解释说: “不是你草儿美无比,只因为你是那美人亲手赠我的。” 《尚书大传·大战》 云: “爱人者,爱其屋上之乌。”这里表现的正是这种感情。如果“静女” 的礼物本身很珍贵,那么这种睹物思人、物以人重的情感也就相对削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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