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
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
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
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
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翡翠巢南海,雄雌珠树林。
何知美人意,骄爱比黄金。
杀身炎州里,委羽玉堂阴。
旖旎光首饰,葳蕤烂锦衾。
岂不在遐远,虞罗忽见寻。
多材信为累,叹息此珍禽。
陈子昂《感遇》共三十八首,此处选二首。前一首为其中之二,祖述屈赋,托物述怀,有壮志不酬之慨,当作于圣历元年(698)归田之后。屈赋多以芳草、美人喻俊才、贤圣,此诗即承之,以“叹志事之不就”(陈沆语)。
前四句言春夏之时,兰草与杜若,红花紫茎,清香四溢,何等茂盛。但幽独于空林,大有“寂寞开无主”之慨。此正屈原“幽独处乎山林”(《涉江》),“兰芷幽而独芳”(《悲回风》)之遗意。故前四句中,以“幽独”二字为要语,深叹自己当年轻有为、才华横溢之时,未被赏识重用。
后四句直言秋风一起,岁华摇落,亦屈原“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离骚》)之意,寄慨遥深。最后问“芳意竟何成?”,直令人感叹不已!
此诗继承《诗经》、《楚辞》及汉魏乐府比兴手法,表述自己怀才不遇的感慨与美人迟暮的悲哀。按朱自清“比体诗”的四大类型,此诗当归于“咏物”一类。
后一首为其中之二十三,亦为借物言志之作,当作于“甲申岁(684),余始解褐,宋灵台正字”之时。子昂更有《麈尾赋》,立意相同。古有“伴君如伴虎”之说,更何况当时武则天正大兴告密之风,酷吏横行,人人自危。故子昂发出“多材信为累”之叹,其“欲全身而远害,曾是浩然而顺斯”(《麈尾赋》语)的心情灼然可见。
传说产于南海之滨的翡翠鸟,雌雄成对,栖于“珠树”(传说中的奇树)之上,极其美丽高洁。但因其羽毛十分美丽,因而王公贵妇们常用作首饰,对它比黄金还要娇爱。“虎以皮丧生”,翡翠鸟则以羽毛杀身。此鸟虽然生长于遥远的南海之滨,但因生得一身十分美丽的羽毛,猎人(即虞人、罗人)仍会不远千里去寻找、捕捉。
此诗立意,我们不能仅着眼于用什么比作什么,而应进一步去领会。陈子昂在《麈尾赋》中说,仙都之灵兽以尾丧身,南海之翡翠以羽见杀,但他们都是“不害物而害己,每营道而同方”的。这就揭出了“己不害物而人仍害己”的社会现实。这层命意与屈原“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 《离骚》)相同,而比
庄子“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庄子·外篇·山木》)的思想深刻得多。
唐兴,文章承徐、庾余风,天下祖尚,子昂始复雅正。初,为《感遇》三十八章,王适曰: “是必为海内文宗!”乃请交。子昂所论著,当世以为法。(《新唐书·陈子昂诗》)
余读陈子昂《感遇》诗,爱其词旨幽邃,音节豪宕,非当世词人所及。如丹砂空青,金膏水碧,虽近乏世用,而实物外难得,自然之奇宝。( 〔宋〕朱熹《晦庵先生宋文公集》卷四《斋居感兴二十首序》)
子昂《感遇》,尽削浮靡,一振古雅,唐初自是杰出。(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二)
子昂《感遇》,自为淡古窅眇之音,意多言外,旨无专属,不当逐句求之。(钟评) ( 〔明〕钟惺、谭元春《诗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