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何太急,深宫尽日闲。
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唐·范攄《云溪友议》卷下
“红叶题诗”的故事在唐代极为流行。据孟棨《本事诗》,这一传说从唐玄宗天宝年间即已出现了。但记载得最完整的要算晚唐范攄的《云溪友议》卷下“流红怨”条。范除重复《本事诗》的故事外,还记载了唐宣宗时无名宫女红叶题诗的故事,原诗即此处所选的这首五绝。不过范攄所记载的拾得红叶并与题诗人成婚的男主人公是卢渥,而宋人刘斧《青琐高议》前集卷五则作于祐。另外,宋人王铚《补侍儿小名录》还载有类似的故事,男主人公为唐德宗时的贾全虚,女方则为德宗宫中王才人之女凤儿。刘书晚于范,王书更近于传奇,今仍据范说作卢渥者近是。宋人计有功《唐诗纪事》卷七十八所载,实删节范书原文而成,较为简明,今照录如下:
天宝末,宫娥衰悴,不愿备宫掖,有落叶题诗,随御水而流云:“旧宠悲秋扇,新思寄早春。聊题一片叶,将寄接流人。”顾况闻而和之,……既达宸聪,由是遣出禁中。宣宗朝,又有题叶随流者,为卢渥得之。诗云: “流水(不作‘水流’)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这后一首比天宝末年顾况所和的那前一首有很大不同。从语气看,前一首的作者是一度邀过皇帝宠幸的,所以第一句用了汉乐府《怨歌行》中“团扇”被弃捐的典故,借以抒发怨懑。次句说皇帝的新恩已移向早春时节盛开的花朵;三、四两句,则把自己的身世比作飘零于秋天的红叶,所以题句其上,寄给能在流水中接到此叶的人。其表达情感的方式比较直截了当,而其怨情之生则明言由于失宠。至于宣宗时这位无名宫女的作品,却写得十分含蓄,用意也很深挚。从诗句看,她只是一个被迫选入掖庭永不得见天日的可怜女子,从未得到过皇帝的垂青。她明知自己一生已被断送,却对一片飘零的红叶表示了关注与同情,希望它还有出头之日,不致像自己那样长久幽闲于深宫。
第一句“水流何太急”,既写流光如逝水,又隐喻自己处境之苦已无法静如止水。而实际上自己的生活早孤寂无聊到了极点,一句“深宫尽白闲”,足以道尽毕生的冷寂凄凉。想到自己既走不脱,便希望红叶能随流水赶快漂出宫墙,到深宫以外的“人间”别有所寄。其实红叶也是飘零流浪的象征,同自己的孤寂幽居在实质上并无二致。她之寄希望于红叶,不过“慰情聊胜无”而已。然则这位宫女哀惋抑郁的怨情实在比前一首深刻多了,因为她主观上已不抱什么希望,只盼红叶能比自己自由一点就于愿已足。
这使我联想到晚唐诗人雍陶写的一首七绝《和孙明府怀旧山》:
五柳先生本在山,偶然为客落人间。秋来见月多归思,自起开笼放白鹇。
意思说自己本心是想隐居的,由于无法归去,因而联想到笼子里的鸟只怕也未必肯甘心过着失去自由的生活吧,既然自己走不脱,让鸟儿得到自由也是好的。其诗心之细,诗情之苦,同这首民间传唱的无名宫女之作确是异曲同工。因此我们认为,尽管红叶题诗的故事传说不一,诗句也各不相同,但诗的思想艺术自有优劣工拙之分,还是值得我们进行比较品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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