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思春》原文|赏析

〔岔曲〕(正)女大思春，果是真撅嘴。膀腮不称心，扭鼻子扯脸就呕死人。(白)这孩子吃的饱饱儿的，不知往那里去了，待我去寻寻他煞。(小上)香闺寂静，闷昏昏瞒怨爹妈老双亲。(白)闺门幼女常在家，不见提亲未吃茶。心想意念由不已，我那爹妈话口儿也不提。我呀今年二八十六岁。我阿爸在湖下使船，长上苏、杭来往，留下我母女二人，长伴在家，教我等到多倃?

〔翦靛花〕阿二背地自沉吟，瞒怨阿爹老娘亲。糊涂老双亲耽误我正青春! (正白)啊!你背地自言自语，敢是瞒怨我哩。(小白)不瞒怨你，瞒怨谁?(正白)我和人家说过几次，人家都不要你，教我怎样煞! (小白)不要我，我头上脚下，人才比谁平常吗? (正白)好!样样都是好的，人家就是不要你。(小)不要我，要你要你! (正)人家要我这大老婆子做甚子! (小)要你烧火吃饭。(同唱)母女房中把理分。(正)茶饭不吃为何因?这两日你短精神，瞪着两眼光出神。(小)今年我二八十六岁。那先生算我正当婚，怎不教我出门?那姑爹是何人? (正)妈妈开言道： “我那疼疼子，你是听，十五十六还年轻，不该是你出门，为娘害心疼。”(小)阿二开言道： “妈妈你是听，我是秤砣虽小压千斤。我一定要出门，顾不的娘心疼。”(正)妈妈开言道： “我那疼疼子你是听，怕在那里啊哼哼，娘替你揪着心，那也都是利害人。”(小)阿二开言道： “妈妈你是听，我是初生的牛犊儿不怕虎，满屋里混顶人，任凭他是什么人。(正)媒婆子再来说，我就许了亲。(小白)有理。(正)说嫁子人家，跟他去，再也别上我的门，打断了这条子根。(小)叫声养儿的娘，我的老亲亲!时常走动来看母，我也报不尽娘的恩。我与你抱一个小外孙孙。(正白)什么猫娃子，狗娃子，这么现成的吗? (小白)这不难，一年抱三个、抱五个何妨? (正白)人家孩子脸大，没有我的孩子脸大，脑袋又大。(小白)脑袋大得烟儿吃。

[杨柳条](正唱)瞧瞧街坊家，看看两邻家，谁家女孩不似过他!他又不害羞，脸有这么大!

[前腔](小唱)悖晦老亲娘，糊涂老人家!留在我家里做什么?我要狠一狠，可就偷跑了罢。跑去出了家，削去头发。(正白)当女僧成吗?(小唱)禅堂打坐，祷告菩萨，叫他保佑我寻一个好女婿罢。(正白)那菩萨管咱家务吗?

〔前腔〕(正唱)女大不中留! (小)留下咱，就结冤仇。(正)没廉耻的呀不害羞!替娘打尽了嘴，教人尽够受!

〔寄生草〕(小唱)又哭又悲，心酸恸。悖晦父母!不下雨的天，好伤感，我的命苦，敢把谁悖怨?那月老儿心偏，我那世里惹的你不爱见?前思后想，进退两难。罢!罢!罢!寻一个自尽，我就肝肠断，断肝肠，闭眼伸腿，把拳来揝!(正白)这孩子为想婆家，得了痰气了。罢!罢!说嫁人家，推达去罢。(小白)你别哄我啊?(正白)我哄得你过么? (小白)你哄过不是一次了，哄过好几次哪。(正)罢啊，随我后头吃个汤团点心去罢。(正下，小白)我妈这老娼根，等着我咬不动大豆腐，才给我寻婆家?

〔岔尾〕(小唱)不论穷富，找一难个主儿嫁。天招主，吃碗现现成饭，又有地来又有田，终身有靠，乐了我个难。(下)

——清·颜自德辑《霓裳续谱·岔曲》

本篇塑造了一个跟妈妈吵闹着要嫁人的泼辣少女形象。

郑振铎在他的《中国俗文学史》里引用了这篇作品后说：“这里连说白也有，活是一篇剧本，只是‘坐说’而不上台表演耳。”它不仅有母女两个角色，有说白，而且在唱法上也有轮唱，有合唱，故事情节的叙述，也由简到繁，有尖锐的矛盾冲突，跟民间小戏已难分轩轻。

女大思春，这是人的自然规律。可是在封建社会，婚姻的缔结，却要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因此，这位女孩便埋怨父母迟迟不给她提亲。她母亲则以种种理由加以拖延，先说“人家都不要你”，继又说“十五、十六还年轻，不该你出门。”经过女儿一再辩驳，母亲虽然同意给她许亲，但又提出嫁人女“再也别上我的门”，女儿提出报娘的恩， “我与你抱一个孙孙孙”，母亲又责怪女儿“不害羞”。在这种情况下，女儿提出要出家为女僧，祈求菩萨“保佑我寻一个好女婿罢”，母亲又指责女儿“没廉耻”， “替娘打尽了嘴”。弄得女儿“又哭又悲”，一方面责备父母“悖晦”(即昏愦糊涂)，埋怨“月老儿心偏”，(传说月下老人为司姻缘之神。详见唐李复言《续玄怪录·定婚店》)，另一方又要“寻一个自尽”(即自杀)。在女儿如此顽强不屈的坚持下，母亲终于同意她“嫁人”。她背地里讥笑母亲是“等着我咬不动大豆腐(意谓老掉了牙)，才给我寻婆家”。最后她提出择婚的条件是：“不论穷富，找一难个主儿嫁”。难(nuo挪)，茂盛貌。一难个主儿，即一强健的丈夫。

这位船民的女儿十五六岁就迫不及待地要嫁人，虽然在今天看来属于要求早婚，是不可取的，但在当时早婚是普遍现象，更重要的她对把女儿主动要求嫁人视为“不害羞”、 “没廉耻”的封建传统观念，有着冲击的作用和进步的意义;她那“不论穷富”的择婚条件，也是与封建的婚姻观念相对立的。作者把人对情欲的强烈要求，描绘到了如此赤裸裸的不可抑制的地步，这不能不说是那个商品经济繁荣、人性觉醒的新的历史时代的反映。

在艺术手法上，它采用对唱、合唱夹说白的形式，表现矛盾冲突尖锐的故事情节，不仅极为灵活多变，生动活泼，富有吸引力，而且大大拓宽了民歌反映复杂生活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