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书信《致韦丛芜》原文与赏析
丛芜兄:
八日函收到。《近卅年英文学》于《东方》、《小说月报》都去问过,没有头绪,北新既已收,好极了。日内当将稿送去。
小峰说年内要付我约万元,是确的,但所谓“一切照”我“的话办”,却可笑,因为我所要求者,是还我版税和此后书上要贴印花两条,其实是非“照”不可的。
到西山原也很好,但我想还是不能休养的。我觉得近几年跑来跑去,无论到那里,事情总有这样多,而且在多起来,到西山恐怕仍不能避免。我很想被“打倒”,那就省却了许多麻烦事,然而今年“革命文学家”不作声了,还不成,真讨厌。
仰卧——抽烟——写文章,确是我每天事情中的三桩事,但也还有别的,自己恕不细说了。
迅 上 十月十六夜
【析】 书信是一种通过文字的谈话。在这封书信中,作者娓娓写来,叙事剖理,浸透爱憎感情。
收信人韦丛芜,系韦素园之弟,未名社成员,翻译工作者。鲁迅曾为其译作 《穷人》 写过小引。
此信文字简练而层次清楚。这封书信,从篇幅上来看,仅二百来字,但内容却毫不单薄。文章先写对收信人稿件的处理意见,“北新既已收,好极了。日内当将稿送去”。接着,由稿件自然联想到北新书局的李小峰拖欠稿费一事及其流言,然后,婉言谢绝赴西山休养的建议,再议文坛中的弊端及自己的感触,最后,绍介自己的日常生活。在叙述与议论之中,有条有理,有详有略。显而易见,反驳无聊文人的流言乃是此信的重点。鲁迅多方面、多角度的表述与抒怀,事事处处体现出革命者对文艺事业的一片赤诚之心。
此信正反剖析而委婉多姿。文章对小峰欠稿酬一事作了正面的描写。小峰即李小峰,北新书局主持人之一。鲁迅居沪之后,曾为他编辑《语丝》和《奔流》等刊物。1929年夏,鲁迅因北新书局长期拖欠其应得的稿费不予处理,拟通过法律途径解决之,后李小峰请人调解达成协议而作罢。据鲁迅《日记》记载,到本年为止,北新书局积欠鲁迅的稿费,总数达八千余元。信中所说:“小峰说年内要付我约万元,是确的”,即指此事。接着,鲁迅理直气壮地驳斥了 “ ‘一切照’ 我 ‘的话办’”的谎言,用嘲讽的口气写道:“可笑”。事情之所以“可笑”,乃因“还我版税”和“此后书上要贴印花两条”,是“非 ‘照’不可的”,即书局印书需要对撰稿人支付稿酬,作家则以贴印花税票的方式来付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岂容歪曲与造谣!骨力铮铮,正气凛然。与此同时,当时谣传的鲁迅“月收版税万余元”的流言,至此也就不攻自破了。
作者对文坛中的种种弊端,出于感情的激越,不时地运用反语,如“我很想被‘打倒’,那就省却了许多麻烦事”,“今年 ‘革命文学家’ 不作声了,还不成,真讨厌”等。其实,这都是正话反说,尽管在现实生活中,“麻烦事”不断,造谣、攻击纷起,鲁迅不仅没被打倒,而且继续窃天火,照人间。1928年的革命文学论争,以大方向的一致而告一段落,然而,麻烦事还接连不断,鲁迅并不厌弃与躲避,而是高瞻远瞩,始终坚持革命利益高于一切,努力探索马克思主义真理,积极翻译、绍介马克思主义文艺论著,让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们得到光和热。正由于此,他婉言谢绝了韦丛芜邀其去北京西山疗养的建议,“我想还是不能休养的”,“事情总有这样多”,“到西山恐怕仍不能避免”。总之,这种正话反说的修辞方式,对那些造谣污蔑者是一种莫大的讽刺与鞭挞,对有志者是一种无形的鼓励与鞭策。这些正面意思,经他一反说,便言简而不疏,旨深而不晦,表现了辛辣的意味与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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