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书信《致母亲》原文与赏析
母亲大人膝下.
敬禀者,十七日手谕,已经收到,备悉一切。上海近来尚称平静,不过市面日见萧条,店铺常常倒闭,和先前也大不相同了。寓中一切平安,请勿念。海婴也很好,比夏天胖了一些,现仍每天往幼稚园,已认得一百多字,虽更加懂事,但也刁钻古怪起来了。男的朋友,常常送他玩具,比起我们的孩子时代来,真是阔气得多,但因此他也不大爱惜,常将玩具拆破了。
一礼拜前,给他照了一张相,两三天内可以去取。取来之后,当寄奉。
由前一信,知和森哥也在北京,想必仍住在我家附近,见时请为男道候。他的孩子,想起来已有十多岁了,男拟送他两本童话,当同海婴的照片,一并寄回,收到后请转交。老三因闸北多谣言,搬了房子,离男寓很远,但每礼拜总大约可以见一次。他近来身体似尚好,不过极忙,而且窘,好象八道湾方面,逼钱颇凶也。
专此布达,恭请
金安。
男树 叩上 广平海婴同叩十二月二十一日
【析】 这是鲁迅在上海时写给母亲的一封家信。1935年,他共写给在北京的母亲十多封信,这是年底写的最后一封信。
这封信比较简短,但内容颇丰富,概括起来共有四个方面:
1. 告知母亲:上海市面虽日见萧条,店铺常常倒闭,但 “寓中一切平安”,请母亲释念。
2.告知母亲:海婴比夏天胖,每天在去幼稚园,已认识一百多字,虽更懂事,但也“刁钻古怪起来” 了,如常将朋友送给的玩具拆破等。
3. 料想阮和森哥也在北京,希代问候,并打算送他两本童话和刚拍摄的海婴的照片。
4. 告知母亲: 三弟周建人在上海搬了房子,但仍每周见面。他身体尚好,“不过极忙,而且窘,好像八道湾方面,逼钱颇凶也。”
这里,前两个方面无需多述。第三方面提到阮和森,是鲁迅大姨父阮士升之三子。阮士升的第六子阮久森 (《鲁迅日记》中又写作“久荪”、“久孙”),正是阮和森的弟弟。阮久森在杭州浙江法政专门学校政治经济科学习时,其学习费用均由鲁迅资助。后来,和森在山西作幕僚,久森也在他的举荐下,到山西繁峙县作判官。1916年10月,久森在山西被迫害致病,曾专程到北京去找鲁迅,并把两封绝命信交鲁迅。鲁迅竭力相助,常常去医院看望,还亲自为久森配药、送行,关怀照料备至。……几年后,鲁迅写了著名小说《狂人日记》,其中 “狂人”的原型,正是阮久森。此外,鲁迅与阮和森等表兄弟的关系也很亲密,故打算送两本童话和新拍的海婴的照片。
第四方面提到的周建人搬房子的事,大致是这样:1927年后,鲁迅迁入景云里23号居住,与周建人、王蕴如一家合伙烧饭,共十一个月。次年,鲁迅一家移居景云里18号,约建人一家搬来同住,共五个月。1932年1月,“一·二八”战事后,周建人一家移居法租界善钟路合兴里49号友人处。此处与鲁迅一家距离较远,故他在信中这么说。此后,周建人参加“红色济难会”“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等进步团体活动,并继续在商务印书馆编辑所任职。他工作虽忙,但每星期总有机会与鲁迅会面。“八道湾方面,逼钱颇凶”,指的是周建人前妻羽太芳子,当时她仍赖在北京八道湾,跟其姐羽太信子合住,不愿到上海跟周建人同住一事。她不干事却一再写信逼周建人寄钱。由于羽太姐妹挥霍无度,使周建人受到极大的经济压力。鲁迅对此也有同感,曾非常气愤地说: “ 八道湾是个填不满的坑!”
这封信,写的全是家庭生活,主要写孩子海婴与弟弟建人的事,也写到亲戚阮和森,可说是一封典型的家信。鲁迅是 “人”不是“神”。人们从鲁迅日常生活这一侧面,不难看到他作为伟大作家是如何敬老抚幼,如何对待兄弟和亲人的。鲁迅对母至孝,对弟至亲,对子至爱,对友人至诚。鲁迅平凡伟大的品格,不难由此窥见一斑。
这封信在格式上,与他写给母亲所有的信一样,考虑到母亲的身份与接受能力,采取小辈致长辈“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的传统格式,并用浅近的文言文写成。“手谕”“恭请”“男树叩上,广平海婴同叩”等词语,都体现他作为“人子”,对辛劳一生的母亲的敬爱和孝顺。全信文字质朴,笔法简捷,写得亲切自然,却又十分坦率真诚,显示出鲁迅文风的又一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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