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秦氏女,秀色如琼花。
手挥白杨刀,清昼杀仇家。
罗袖洒赤血,英声凌紫霞。
直上西山去,关吏相邀遮。
婿为燕国王,身被诏狱加。
犯刑若履虎,不畏落爪牙。
素颈未及断,摧眉伏泥沙②。
金鸡忽放赦③,大辟得宽赊④。
何惭聂政姊⑤,万古共惊嗟。
李白这首诗是据三国时曹魏的音乐家、歌唱家左延年所写纪事诗 《秦女休行》 的拟作。东汉末年,发生了一个妇女的父亲为“凶豪” 所杀,她为报父仇,手刃暴徒,自首遇赧的故事 (它的原型见《后汉书》卷八十四《庞淯母传》 及 《三国志·魏书》 卷十八《庞淯传》)因其“义烈” ,流传甚广。不但左延年歌咏此事,晋初诗人傅玄也据此写过一首题目与左诗相同内容颇有出入的杂言诗。大诗人曹植在 《鼙鼓歌》 五首之四 《精微篇》中曾说“女休逢赧书,白刃几在颈”,并把她和哭夫而山崩的“杞妻”,上书朝廷愿代父受刑的提萦及向赵简子解说, 为父脱罪的女娟等历史上有名的烈女相提并论,可见秦女休在当时影响之大。明·胡震亨说:“按女休事奇烈,第重述一过便堪击节,太白拟乐府有不与本辞为异,正复难及者,此类是也。”(《李诗通》)肯定李白为这个自东汉末至唐代流传了五六百年的故事所感动而为之拟作诗篇是很难得的。
左延年的诗风格朴质,形式自由,多五言,也夹杂着三言、四言、六言、七言句,富有汉代民歌的特色。李白的这首拟作把它改成了工整的五言诗,不仅保持了故事的完整性及其精华部分,字数也压缩了一多半,更显得诗意盎然,而且人物的刻画鲜明细致,形象突出,确是以古为新的佳作。
诗的开始两句简括地介绍主人公:“西门秦氏女,秀色如琼花”。它从左延年诗“始出上西门,遥望秦氏庐。秦氏有好女,自名为女休” 化来,首先指出秦氏女的住地,第二句“秀色如琼花” 是左诗所没有的,他只说“秦氏有好女” 比较笼统,现在增添了这一句,便突出了她如花似玉般的形象,“如琼花” 的比喻启人联想,给人以娇美动人的实感,言外还暗示出这样“如琼花” 的弱女子为报父仇白昼杀人真是出人意表。接下去转入凝练简洁地复述故事:“手挥白杨刀,清昼杀仇家”。因为秦女休“杀仇家”的原因等等在左延年、傅玄的诗中介绍较详,本篇既是拟作就可以省略了。她为什么要杀人报仇?据傅诗可以清楚:“父母家有重怨,仇人暴且强。虽有男兄弟,志弱不能当。烈女念此痛,丹心为寸伤”。“仇人暴且强”明确地告诉我们: 秦女的所作所为是正义的,不畏强暴是勇敢的。她不是无谓的杀人,而是由于对方“强且暴”,枉法肆虐,加之“虽有男兄弟,志弱不能当”,在这种形势下,她只好挺身而出了。五、六两句虚实结合,先刻画人物,然后以深挚赞叹的口吻把主人公“英声凌紫霞” 的鲜明形象送到读者面前——“罗袖洒赤血”,平平五字,给人的印象极深。“罗袖”,点明妇女身份,一般来讲,她是与杀人溅血无缘的,可现在却出现了“洒赤血”的非常情况,则其人面对强暴,敢作敢为的 “英气” 就可以想见了。在这个基础上,再叙述秦女报仇以后直上西山为关吏阻拦,她自言为“燕王妇”,而且表示甘愿领罪,就是被加以“诏狱囚” 的罪名也是“不畏落爪牙”的。这些绘影绘声的描叙,既增强了诗的故事性而且可以进一步突现人物坚强英烈的性格。“婿为燕国王” 左延年诗作 “平生为燕王妇”,都是民歌常用的夸张写法,它很自然地让我们想到汉乐府 《陌上桑》 中罗敷自夸夫婿的一段,在平实的叙述中强化了戏剧性,使诗平添了起伏跌宕之姿。以下四句交待秦女即将受刑,忽然传下赦书,绝处逢生,人心大快。左延年诗对此有细致的描写可以参看:“女休凄凄曳梏前。两徒夹我持刀,刀五尺余。刀未下,朣胧击鼓赦书下。”这里写了她上刑场前身带刑具(“曳梏” 即脚镣) 凄苦情态,乃至两个刽子手手持 “五尺刀” 即将行刑,在“刀未下” 的紧急时刻,忽然传来放赦时的打鼓声。两相比照,互相补充,可以使我们更好地领会诗意。
末二句用聂政姊来比秦女休,披露全诗主旨。诗人以强烈的感情肯定歌颂主人公“万古共惊嗟”,表现了李白素重豪侠的英勇及妇女对理想追求的愿望,加之诗的前后呼应,叙事具体,气势充沛,一气贯注,虽是拟作,却足以见出作者独具的思想特色及艺术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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