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登
雨过苔犹湿,风来户半开。
闲花忽落尽,啼鸟自飞来。
中国古代有一类写景诗,其旨趣不在妙肖景观的形貌特征,也不在抒写触景生发的人物情思,而是取“以物观物”的态度,力求在物象更原始的呈露中,传达出自然本身的某种神韵来。这首诗便是其中一例。
诗以《春日》为题,所写者既非“一夕轻雷落万丝”(秦观《春日》句)的初春季候,亦非“万紫千红总是春”(朱熹《春日》句)的盛春景象。从诗中描写的风过雨从花落尽的情景看,当属暮春、残春时分。此时的风风雨雨,已别是一番情味。试看杜甫笔下,那“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性格是何等地温柔体贴;而雨过之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其景象又是何等地明丽绚烂!这里却迥异其趣:风雨过往,全不顾惜物情人意,留下的只是一路纷藉。青苔本在僻湿之处,偏又受浸淫之苦,遂更显得幽冷;而门户的自开自闭,又足见人声之阒寂。诗人在风雨之际,似已隐隐窥到了春期将尽的征候。
诗的后两句将笔触转到“闲花”、“啼鸟”上去。花鸟本是典型的春之物候,此时亦不堪寂寞。唐代的王维有诗云:“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辛夷坞》),又有诗云:“落花啼鸟纷纷乱,涧户山窗寂寂闲”(《寄崇梵僧》),都在对物事纷藉的观照中透露出“寂寂”的意味。这首诗也是如此。一场风雨过后,春花凋落殆尽,而啼鸟犹自来去。花落是繁华销歇,啼鸟是音声犹存。在自然界的聚散生灭之中,又何尝没有提示出穷尽复通的消息?苏轼说:“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万物与我皆无尽也。”(《前赤壁赋》)这才是任物无碍的态度。诗人写花落着一“忽”字,写飞鸟着一“自”字,都是意在顺应自然万物任运自由的本来面目,而不想将人意强加于物。以前杜甫的诗也好用“自”字,如“故园花自发,春日鸟还飞”(《忆弟》)、“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蜀相》)等。但杜诗的着眼点重在人事,故深以物事的不解人意为憾;这里却是纯以随缘任运的态度领略天然之趣。于是风雨的凄清,春日的寂寥,乃无不渗透在自然风物的一派浑然之中。
这首诗在景物的纷然并陈中捕获天机,使之得以自由的兴现。明代的王夫之在评六朝王俭的《春诗》时说:“此种诗直不可以思路求佳,二十字如一片云,因日成彩,光不在内亦不在外,既无轮廓,亦无丝理。可以生无穷之情而情了无寄。”(《古诗评选》卷三)移用于本诗,也是十分恰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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