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龙·江城子》原文赏析
病起春尽
一帘病枕五更钟,晓云空,卷残红。无情春色,去矣几时逢? 添我千行清泪也,留不住,苦匆匆。
楚宫吴苑草茸茸,恋芳丛,绕游蜂。料得来年,相见画屏中。人自伤心花自 笑,凭燕子,骂东风。
陈子龙词今存七十八首,小题中涉及“春”者三十首,如“春日风雨有感”、“春恨”、“春寒”、“春闺”、“春暮”、“春思”等,其中以“春恨”为题者三首,其他不以春为题而实写春恨春怨者如“杨花”、“雨中杏花”、“南楼雨暮”、“寒食”等又不下十余首。为什么陈子龙对这些伤春的题材如此感兴趣呢?其中如《二郎神·清明感旧》等少数作品词意比较明确,可以断定为借伤春以抒发故国之思。其他大多数作品有无寄寓,是少年人功名未就的愁绪,情场的烦恼,还是对国势阽危的忧念,对来日困境的迷惘,或仅仅是对年光流逝的惋惜,便难以一一确指了。这首《江城子·病起春尽》同样也是如此。
全词上片写春去之无可挽回。“病枕”谓病中醒来,作者一病几日,不曾明言,但病愈起来已是帘卷残红了。难道春色竟如此无情,趁词人患病之时便悄悄地离去了吗?历来写伤春之词都爱把春色拟人化,如黄庭坚《清平乐》“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人们如此地爱慕春色,把她视为意中人,可她却总是来去匆匆,竟不为作者的千行清泪所动。无可奈何,作者只能寄希望于将来,问道:“去矣几时逢? ”下片作者更是满怀痴情,设想明年春来的时候: 那时楚宫吴苑定已长满了丰的芳草, 百花盛开着,惹得游蜂如痴如醉,终日在花丛中盘绕。在这图画一般的美景中又见到她了,可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春色依旧,人事却再也不会同于今年了。真所谓“人自伤心花自笑”呀! 怨吗?不能不有所怨,却又是无可奈何地怨,于是只能凭着春天的使者——燕子,去骂春天的象征——东风了。此词之妙最在结末两句,因为伤春本是最普遍、最无可奈何而又最莫名其妙的一种情绪。伤春往往是由多种心理因素造成的,而其根本则在于对一种美好事物的匆匆消逝的惋惜与感叹。从一般的意义而言,既然是难得的美好的事物,则存在的时间必然是短暂的。正如人之青春,当人们正在青春年少的时候,对青春并不在意,而当认识到青春之可贵时,青春已消逝了。这是人生的一种最难排遣的情绪。因此凡是以伤春为题材的作品,其收尾总是落在怅惘的无可奈何的心绪上。关键在于如何表达得巧妙。历来的名篇,如欧阳修《蝶恋花》末句:“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黄庭坚《清平乐》末句:“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辛弃疾《祝英台近》末句:“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张炎《高阳台》末句:“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啼鹃。”所有这些词都在末句着意锻炼,务出新巧。前二首从寻春上着眼,后二首从春愁难解上落笔。陈子龙这首《江城子》妙在能迥别于以上这些名作,另出机杼,设想来年再见的情景,而末句结以“凭燕子,骂东风”,要让春天的使者去骂春天的象征,这如何理解呢?其实,这二句的妙处正在不可理解上。不可明白理解,便不滞于实,便得空灵之趣,也才能恰如其分地描画出愁的迷惘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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