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福州召判太常寺上殿札子
伏以陛下聪明睿知,天性自然,可谓有不世出之资。自在藩邸,入承颜色,出奉朝请,怡怡翼翼,不自暇豫,至恭极孝,闻于天下。及践大位,内事两宫,外严七庙。仁被公族,德形闺门。嫔御备官,不淫于色;音乐备数,不溺于声。食菲衣绨,务遵节俭。台卑囿小,无所增饰。近习无便嬖,左右无私谒。未尝出游幸,未尝从畋渔。其于忧悯元元,勤劳庶政,则念虑先于兆朕,祗慎尽于纤芥。昼而访问,至于日昃;夕而省览,至于夜分。每群臣进见,接之礼笃而情通;凡四方奉事,莫不朝入而暮报。虽大禹之勤于邦,文王之不暇食,无以加此。其渊谋远略,必中事几,善训嘉谟,可为世则者,传闻下土,虽仅得其一二,已足以度越众虑,非可窥测,可谓有君人之大德。其高深宏远,则悯自晚周秦汉以来,世主不能独出于众人之表,其政治所出,大抵踵袭卑陋,因于世俗而已。于是慨然以上追唐虞三代荒绝之迹,修列先王法度之政,为其任在己,可谓有出于数千载之大志。变革因循,号令必信,使海内观听莫不震动,群下遵职惟恐在后,可谓有能行之效。盖刻意尚行,不差毫发,缙绅之士有所不能及。忧劳惕励,无懈须臾,又非群臣之所能望。可谓特起于三代之后非常之主也。
愚臣孤陋,熙宁二年,出通判越州,因转对幸得论事,敢据经之说,以诚意正心修身治国家天下之道必本于学为献。逮今十有一年,始得望穆穆之清光,敢别白前说而终之。
臣以谓陛下有不世出之姿,有君人之大德,与出于数千载之大志,又有能行之效,特起于三代之后,然顾以治国家天下之道必本于学为献于陛下,何也?
盖古之圣人,虽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然至其成德,莫不由学。故尧舜性之也,而见于传记则皆有师,其史官识其行事,则皆曰“若稽古”。至于汤武身之也,则汤学于伊尹,武王学于太公,见于《诗》《礼》《孟子》。在商,高宗得傅说作相,其命说之辞曰:“予小子旧学于甘盘。”而傅说告之,则曰:“学于古训乃有获。”又曰:“惟学逊志,务时敏,厥修乃来。”又曰:“惟敩学半,念终始典于学。”盖高宗既已学于甘盘矣,及傅说相之,乃更丁宁反复勉之以学,其要归则以谓当终始常念于学,明学盖不可一日而废也。至于孔子之自叙,则自十有五而志于学,至于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夫以孔子之圣,必志于学,其学之渐,每十年而一进,至于七十矣,其从心也盖不逾矩。则傅说所称当终始常念于学者,虽孔子之圣不能易也。故扬子曰:“学之为王者事久矣。”尧、舜、禹、汤、文、武汲汲,仲尼皇皇,其已久矣。圣贤之笃于学,至于如此者,盖乐而不乱、复而不厌者,道也;测之而益深、穷之而益远者,圣人之言也;知不足与困者,学也。方其始也,求之贵博,蓄之贵多。及其得之,则于言也在知其要,于德也在知其奥。能至于是矣,则求之博、蓄之多者,乃筌蹄而已。所谓多闻则守之以约,多见则守之以卓也。如求之不博,蓄之不多,则未有于言也能知其要,未有于德也能知其奥,所谓寡闻则无约,寡见则无卓也。子贡称孔子之学,识其远者大者,则于言也能知其要,于德也能知其奥,然后能当于孔子之所谓学也。审能是,则存于心者有以为主于内,天下之事,虽其变无穷,而吾所以待之者其应无方,古之大有为于天下者,未有不出于此也。尧、舜、汤、武所以为盛德之至,孔子所以从心而不逾矩,或得其行者,未得其所以行;得其言者,未得其所以言。孟子之所谓圣而不可知之谓神,在是而已矣。
陛下万几之余,日引天下之士,推原道德而讲明其意,陈六艺载籍之文而绎其说,博考深思,无有懈倦。其折衷是非,独见之明,老师宿儒所不能到,此臣之所闻也。有不世出之姿,与君人之大德,又有出于数千载之大志,特起于三代之后,此臣之所知也。则陛下之学,已可谓至矣。然臣区区敢诵经之陈言以进于左右者,诚将顺陛下之圣志,采傅说始终典学之言,观孔子少长进学之渐,以陛下之明智,知言之要,知德之奥,皆陛下之所素畜。诚以陛下之乐道,而继之以不倦;以陛下之稽古,而加之以不已;使天性之睿智所造者益深,所稽者益厚,日日新,又日新。其于自得之者,非徒足以待万事无穷之变,而应之以无方,天下之人,必将得陛下之行者,不得其所以行;得陛下之言者,不得其所以言。尧、舜、汤、武所以为盛德之至,孔子所以从心而不逾矩,孟子所谓圣而不可知之谓神,不在于陛下而孰在哉?由是敛五福之庆以大赉庶民,享万年之休以永绥方夏,德厚于天地,名昭于日月,惟圣意之所在而已。
臣愚不敏,蒙恩赐对,不敢毛举丛细之常务,而于国家之体,冒言其远且大者,此臣所以爱君区区之分也。伏惟留神省察。
张孝先曰: 称述君德以歆动其勉学意,文气敷腴,细读之则字字濯炼而出。此子固之文所以质实深厚而有余味也。独惜其所以告君为学者,终是廓落少真的处,将使之何处下手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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