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与二郎侄》原文|注释|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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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八大家经典文章赏析·苏轼《与二郎侄》原文|注释|赏析

苏轼

二郎侄:得书知安,并议论可喜,书字亦进。文字亦若无难处,止有一事与汝说。凡文字,少小时须令气象峥嵘,彩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其实不是平淡,绚烂之极也。汝只见爷伯而今平淡,一向只学此样,何不取旧日应举时文字看,高下抑扬,如龙蛇捉不住,当且学此,只书字亦然,善思吾言。

《与二郎侄》是苏轼写给苏辙的第二子苏适的一封信。信中从文章风格的角度,论述了绚烂与平淡的辩证关系。

苏轼在“唐宋八大家”中,可以说对文章风格问题发表的言论最多。他在《书子由〈超然台赋〉》中曾经把自己的文章跟弟弟苏辙进行比较:“子由之文,词理精确,有不及吾,而体气高妙,吾所不及。”这是对文章风格实与虚的辨识。又进一步评论苏辙文章“其秀杰之气,终不可没。”在《答李昭玘书》中称赞其“笔墨澜翻,已有漂沙走石之势”的雄丽激越。他还在文章中多次提倡“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的自然风格。可以看出他所欣赏的文章风格是多方面多样化的。但纵观他的言论,对后世影响最大的、美学理论价值最高的还是关于绚烂与平淡的关系问题的论述。

然则,如何理解“凡文字,少小时须令气象峥嵘,彩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其实不是平淡,绚烂之极也”呢?“彩色绚烂”指文章具有的鲜明、丰富的色彩,即华丽的语言风格。“气象”是一个美学范畴。叶嘉莹在论王国维《人间词话》时认为,“气象”一词“当是指作者之精神透过作品中之意象与规模所呈现出来的一个整体的精神风貌。而每一位作者之精神,既可以因其禀赋修养之异而有种种之不同,因之其表现于作品中之意象与规模,当然便可以有种种不同之‘气象’。”(《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苏轼所说的“峥嵘”便是他所追求的作品的整体的精神风貌。换言之,指一种“俊壮”、“迈往凌云”的规模。与这种规模相适宜的语言风格便是“绚烂”。气势宏大和语言华丽构成文章和谐的美,青少年血气方刚,想象丰富,对现实和未来充满幻想,他们的青春活力决定了他们应该选择这种美。“平淡”是与“绚烂”迥然不同的另一种语言风格。它不同于平庸和淡而无味,而是用朴素的语言说出深厚的感情和丰富的思想,即强调不做作、不铺张、不雕饰、不尚辞藻,力求精练的一种“气象”。这种“气象”也有“峥嵘”之势。只不过朴素的峥嵘比绚烂的峥嵘内在、含蕴,更耐人寻味。宋人较早论“平淡”的是梅圣俞。他说“作诗无古今,唯造平淡难”,这里涉及到文学史上的“老成”问题。杜甫有云:“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 桐城派古文家提倡文章老则简; 轼也说”渐老渐熟”。非平淡之难,乃造平淡之难。平淡是随着作家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思想感情渐趋成熟、老练的产物,也是作家对艺术表现力的认识愈发深化的结果,所谓落尽皮毛方显出本色的高境。青少年时代就求平淡,不但有违反常态之嫌,而且造出的平淡往往是缺乏美学力度的假平淡。富于思辨意味的是“其实不是平淡,绚烂之极也。”苏轼在这里触及到否定之否定的艺术辩证法。从形式上的平淡发展到形式上的绚烂,这是第一个否定过程; 从形式上的绚烂复归形式上的平淡,这是第二个否定过程。然而第二个平淡与第一个平淡已经有了本质的区别,它是更高阶段上的“扬弃”。第二个平淡“出色而本色”,“豪华落尽见真纯”,是绚烂的另一种表现形态,已经与第一个平淡有着天渊之别了。后来清代美学家刘熙载继承和发展了苏轼的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观点。《艺概·诗概》中说:“常语易,奇语难,此诗之初关也; 奇语易,常语难,此诗之重关也。”又说:“放翁诗明白如话,然浅中有深,平中有奇,故足以令人咀味。”这与苏轼《与二郎侄》所述精神完全一致。

苏轼在信中自称“爷伯而今平淡”,其实他的论文大都受《孟子》、《战国策》等书的影响,雄辩滔滔,笔势纵横,行文颇显腾挪变化的腕力,与平淡的文风似乎没有多少缘份。就拿信中所举“高下抑扬,如龙蛇捉不住”的应科文字来说,以《进策》为代表的有组织有系统的宏文巨篇,鲜明地体现了“苏如潮”的雄丽富赡。这大概与审美趣味的变化规律有关。当一种美的享受得到了充分满足之后,人们的审美趣味便会转向同这种美相反的另一种美。以文风富赡雄伟而著称的叶适,却神会于清空幽远的永嘉四灵,“惟其富赡雄伟,欲为清空而不可得。一旦见之,若餍膏梁而甘藜藿,故不觉有契于心耳。” (周密《浩然斋雅谈》) 同样,文风豪迈健举的苏轼,反过来欣赏毫无色泽的平淡,亦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况且,苏轼具有“咸酸杂众好,中有至味永”的多元化审美习惯。他在创作实践中不刻意追求某一种文学风格,并不等于对这种文学风格没有自觉的和充分的理解。尤其在教青年学子作文时,针对他们的弱点施教,以促其大彻大悟,早日进步,也是老一辈作家、文论家的职责。

《与二郎侄》是书札体散文。苏轼勤于翰墨,书札文字颇多。他的简易疏达,待人热情,“与人无亲疏,辄输写府藏,有所不尽,如茹物不下,必吐出乃已”的性格,在这篇书札中生动地表现出来。一句“并议论可喜”,一句“止有一事与汝说”,一句“善思吾言”,便把他那对后生晚辈的殷切希望抒写出来。苏轼随笔挥洒、深湛的文学思想信手拈出,而又不枝不蔓,意到笔收,读来令人感到精巧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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