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彦和曰:“汉初四言,韦孟首唱”,又曰:“成帝品录三百余篇词人遗翰,莫见五言。”然则在汉之初,去三百篇未远,作诗者犹重四言,如相如《封禅颂》、傅毅《迪志诗》可称诵也。此西汉之诗源于三百者也。虽然,已不能抗行三百矣,诗体至是盖不能不变。严沧浪曰:“风雅既亡,一变而为《离骚》,再变而为西汉五言。”五言诗者,其源实导于三百,而欲变《离骚》复杂之辞者也。观三百篇中若“以介我黍稷,以谷我士女”、“彼有不获稚,此有不敛穧”、“乃求千斯仓,乃求万斯箱”皆五言连用。特未以为全篇耳。《离骚》文辞复杂,五言句实不一二觏。西汉之初,学者既惮乎三百篇之简奥,而又以《离骚》过为繁杂,乃创此体。赵瓯北所谓“天地自然有此一种,至时而开,不能秘者也”。五言之兴也,始于汉武,班孟坚云:“自孝武立乐府,而采歌谣,于是有代赵之讴,秦楚之风。其篇目则见于《艺文志》中,而多不传。然自此则五言之诗,且以入乐府(自武帝以前,若叔孙通因秦乐人制《宗庙乐》,唐山夫人造《房中乐》,至孝惠时以夏侯宽为乐府令,迄于文帝习常肄归无所增改,皆用三四言或长短句)。徐伯鲁云:“武帝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略》,论律吕以合八音。”此刘彦和所谓延年以曼声协律,司马以骚体制歌,桂华杂曲,丽而不经,赤雁群篇,靡而非典。盖变乐府为五言,此其时也。乐府既有五言,于是《古诗十九首》及苏李赠答相继成篇,遂为五言古诗之首。此五言诗所由兴也。
七言之兴也,亦始于汉武,《古文苑》云:“武帝作柏梁台,诏群臣二千石有能为七言诗者,乃得上座。”自梁王以下作诗者二十五人,然则汉初能为七言者,盖尚罕也。刘彦和谓七言亦出自《诗》、《骚》,孔颖达举“如彼筑室于道谋”,为七言之始。是已,顾亭林谓楚辞“招魂”、“大招”,去其些只,即是七言,说亦良是。然未以为全篇也。至“柏梁”则通体皆七言,故后世以为七言始耳(古诗歌七言之可诵者,若宁戚《饭牛歌》、高祖《大风歌》、项羽《垓下歌》。然《饭牛》、《大风》两章纯乎全篇七言也。《垓下歌》七言矣,然中用“兮”字,雅近楚辞,亦不得以此为七言诗也)。虽然武帝柏梁诗体,如今之联句,非一人全篇之作,至后汉张衡作 《四愁诗》,七言之体益著。此七言诗所由兴也。
五、七言既联翩而起,其后别自为体者,又有八言、六言两体,见之《汉书》。八言则东方朔能之,本传谓“有八言、七言,上下是也。”今已不传,其在当时,若汉高之《大风歌》,武帝之《瓠子歌》、《秋风辞》,其中咸有八言句,特句中必用“兮”字,又似《离骚》,不得以为八言诗耳。六言诗,刘彦和以为杂出《诗》、《骚》,观《诗》“谓尔迁于王都,曰予未有室家”,则六言句已开其端。至若《离骚》去其“兮”字,六言尤多。然亦未尝以为全篇也,任昉云:“六言诗始于谷永”,今已不传。《后汉书·孔融传》云:“融所著诗颂、碑文、六言、策文、表檄”,其曰“六言”即六言诗也。今已不传。然则六言之诗,在前汉则谷永创之,在后汉则孔融擅焉。而皆不传。盖六言起于五七言之后,且汉人文赋书牍,多用六言,是故以之为文者多,而以之为诗者少。此六言之诗所以不能兴起欤。
自五言诗既兴,在汉初,论者以李陵为大宗,钟嵘《诗品》云:“李陵之诗,源于楚辞。若班姬、若王粲、若魏文帝,其源皆出于李陵者也。”其在曹魏,以曹植、王粲为大宗,钟嵘《诗品》又云:“曹植之诗,源于国风,若陆机、若谢灵运,其源皆出于曹植者也。”“王粲之诗源于李陵,若潘岳、若张协、若张华、若刘琨、若卢谌,其源皆出于王粲者也”(皆见钟嵘《诗品》)。观钟嵘所品,则汉魏间之诗学源流亦可见矣。
六言不能兴起于汉,逮及曹魏时,文帝亦能此作。观裴松之《三国志·注》,引魏文帝《答群臣劝进书》,自述所作诗,则通体六言。然则兹体不传于汉,而复起于曹魏时矣。
八言、六言而外,又有九言诗,任昉 《文章原始》谓自魏高贵乡公,然其诗不传,至昭明太子序《文选》云:“少则三字,多则九言,各体互兴,分镳并驱”。然则九言诗自魏至梁,咸有作者,如宋谢庄《白帝辞》(见《宋书·乐志》),如南齐《祭歌辞》(见《南齐书·乐志》),皆全篇九言者,要之自唐宋以来,为此体者盖殊罕也。《毛诗》孔疏曰:“诗句更不见有九字、十字者,由声度阐缓不协金石也。”总斯而论,诗以五、七言源流为大,余则间有为之者,兹不具论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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