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多·红豆

作者： 李景华

 

 

一

 

红豆似的相思啊!

一粒粒的

坠进生命底磁坛里了……

听他跳激底声音，

这般凄楚!

这般清切!

 

五

比方有一屑月光，

偷来匍匐在你枕上，

刺着你的倦眼，

撩得你镇眼不着，

你讨厌他不?

那么这样便是相思了。

 

十

我俩是一体了!

我们的结合，

至少也和地球一般圆满。

但你是东半球，

我是西半球，

我们又自己放着眼泪，

做成了这苍莽的太平洋，

隔断了我们自己。

 

十四

我把这些诗寄给你了，

这些字你若不全认识，

那也不要紧。

你可以用手指

轻轻摩着他们，

象医生按着病人的脉，

你许可以试出，

他们紧张地跳着，

同你心跳底节奏一般。

 

四十

假如黄昏时分，

忽来了一阵雷电交加的风暴，

不须怕的呀，爱人!

我将紧拉着你的手，

到窗口并肩坐下，

我们一句话也不要讲，

我们只凝视着，

我们自己的爱力

在天边碰着，

碰出些金箭似的光芒，

炫瞎我们自己的眼睛。

 

闻一多

 

《红豆》是诗人在留美学习期间写的一组爱情诗。唐人王维有一首五绝，题名《相思》中有“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之句。红豆又称相思豆，我国古代作品常用它来象征相思，诗人借《红豆》为题，用来吐露纯洁、真挚、专一的爱情心曲。1922年2月，在出国之前，诗人受“父母之命”回到家里，同姨表妹高孝贞(后改名高贞)结婚，他们的“结婚仪式是平静的，婚后的感情却是十分热烈”。(刘烜：《闻一多评传》)婚后不久，诗人就远渡重洋，去美国留学。诗人当时刚二十岁，豆蔻年华，又是个极重感情的人，怎能不想念祖国的亲人呢?这组情诗大多表现男女之间的情爱和相思，其中虽有热烈之情，但基调是“凄楚”、“清切”。总的看表现了诗人高尚的爱的情操。《红豆》之一用生动的比喻——红豆在磁坛里跳激，生动、形象地描绘了诗人对爱情的“清切”记忆和对爱人怀念的“凄楚”之情。在《红豆》之五中，诗人不写自己对爱人的相思之情，而是写爱人的相思之苦，很巧妙地通过碎屑的月光，偷偷地爬到爱人的枕上，刺在倦眼上，引逗得爱人不能安定地阖上眼睡觉，从而想象她的相思。这是古代诗人常用的方法，是从对面来抒写离情，这种方法能收到更高的艺术效果。

在《红豆》之十中，诗人把自己与爱人比作东、西半球结合而成的圆满的地球，这丰富的想象表达了诗人对爱人的恪守不渝的爱情的珍惜。不仅如此，诗人进一步展开想象的翅膀翱翔，把隔断了我们自己的苍莽的太平洋，说成是我们自己的眼泪做成的，这丰富的想象、极度的夸张，表现了诗人对爱人的相思是多么深沉。在《红豆》之十四里，进一步通过生动的比喻来表达对爱人深沉的相思之情，诗人把饱含着自己爱情的诗篇比作“病人的脉”，把爱人比作“医生”，用手指轻轻地摩着他们，这样就可以摸出二人同样的心跳的节奏。因为二人虽然远隔重洋，但他们的心却是连在一起的，因而他们的忠贞的爱情跳动的节奏也是一致的。

正因为这对恋人爱得是那么深沉，诗人坚信这种纯真爱情的力量是什么也破坏不了的。在《红豆》之四十中就是写诗人的这种自信力的。他坚信，假如在黄昏时分，忽然来了一阵雷电交加的风暴也不用害怕，他们只须紧拉着手，也无须讲话，他们只须自在地并肩坐在窗口下，他们就会看到奇迹——他们自己的“爱力”，能在天边碰出灿烂的金光，这金光可以使他们自己目眩。(“炫瞎”是说金光照耀得看不见其他事物)这才是真正的爱情。诗人对经过时间和空间考验的坚贞不渝的爱情给以热情的赞美。

这组诗在艺术上最突出的特点是“象征”手法的运用，全诗借《红豆》为题来象征爱人之间的相思，诗人以此来吐露纯洁、真挚、专一的爱情心曲。“现代派有象征派的含蓄，但没有它的神秘虚玄”(兰棣之：《现代派诗选·前言》)。组诗虽含蓄，但却清新感人而不神秘虚玄，这是由于诗人运用了丰富的想象和一系列生动的比喻，使整个诗表现既含蓄、深沉，又清新生动，读后使人感到无比亲切，使人感到就好象诗人亲自向我们展开了他坦荡的胸怀，来倾诉他纯洁、真挚、专一的爱情心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