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体诗”是南朝梁代在宫廷中所形成的一种诗风。《南史·简文帝记》载:简文帝“……弘纳文学之士,赏接无倦。……雅好赋诗,其自序七岁有诗癖,长而不倦。然帝文伤于轻靡,时号‘宫体’。”这里的轻靡,是指诗的题材细小,内容多系生活琐事,文词讲求绮丽。又《南史·徐摛传》:徐摛……属文好为新变,不拘旧体……摛文体既别,春坊尽学之。‘宫体’之号,自斯而始。”这里说“宫体诗”是徐摛开创的一种新变体。这种新变体一出,春坊(太子宫)的学士都受到影响,争相学习。《隋书·文学传序》:梁自大同之后,雅道沦缺,渐乖典则,争驰新巧,简文、湘东启其淫放,徐陵、庾信分道扬镳,其意浅而繁,其文匿而彩。词尚轻险,情多哀思,格以延陵之听,盖亦亡国之音乎。”这里指出宫体诗是萧纲等写宫廷中的淫荡生活,成为亡国之音。从以上材料可以看出“宫体诗的来历、内容和主要特点。
“新的变体”是宫廷诗的第一个特点。这种新变体是徐摛首创,他“属文好为新变,不拘旧体。”这种不拘旧体的新变体,是就宫体诗的形式而言的。它注意一首诗中句与句和每句内的声调的调配(也就是后来的平仄配调问题,因当时尚无平仄之说),使之逐步接近后来的律诗。早在南朝宋代的沈约,已经提到了这个问题。他在讲到永明体时说:“欲使宫羽相变,低昂互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宋书谢灵运传论》)这里的宫羽、低昂、浮切、轻重,就是说的用四声来调配句中的声调。但是沈约并没有真正解决好这个问题,徐摛则把沈约的永明体诗歌推向了律化,为律诗的最后形成跨出了一大步。徐摛在萧纲封晋安王时就作萧纲的侍读,后来萧纲作了太子,当了皇帝,也一直在其身边。他的“新变体”,对萧纲及其学士们影响都特别大,成了“宫体诗”的共同特点。
第二个特点是“伤于轻靡”。这种诗不写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醉心于以生活琐事为题材。一些咏物的篇什,只讲究对偶,追求词藻,在形式上下功夫,没有什么寄托,不能表现高尚的志趣。不过是一些“嘲风月、弄花草”之作。比如萧纲的《登风火楼》:“万邑王畿旷,三条绮陌平。亘原横地险,孤岛派流生。悠悠归棹入,渺渺去帆惊。水烟浮岸起,遥禽逐雾征。”“风火台”本是古代为报警而设,当时南北长期对峙,曾发生过无数次战争,按理说他登上风火楼首先应想到国家的统一,人民的苦难。但诗歌将这些重大矛盾掩盖起来,却在那里歌颂“万邑王畿旷”,似乎天下已经太平了。诗人的着眼点不是天下大事,而是平原、孤岛、归舟、远帆、浮烟、遥禽等琐碎的事物。在这些事物中,也看不出作者的寄托,只讲对偶,注意词采。又如《咏桔》:“攀枝折缥干,甘旨若琼浆。无暇存雕饰,玉盘余自尝”。这是一首咏物诗,写了他采桔的经过和吃桔的情况,别无深意。
宫体诗的第三个特点是内容空虚堕落,主要反映当时荒淫的君主及其臣子们的腐朽生活。南朝的君主臣子及其御用文人们,多数是荒于酒色,生活奢淫,道德败坏之徒。从宋废帝到陈后主,都有许多生活丑史。
上常宫内大集,而嬴妇人而观之,以为欢笑。后以扇障面,独无所言。帝怒曰,外舍家寒乞,今共为笑乐,何独不视?
——《宋书·王皇后传》
又别为潘妃起神仙、永寿、玉寿三殿,皆币饰以金璧。……又凿金以莲花帖地,令潘妃行其上日,此步步生莲华也。
——《南史·齐废帝东昏侯本纪》
(后主)荒于酒色,不恤政事。……常使张贵妃、孔贵人等八人夹坐,江总、孔范等十人预宴,号为狎客。先命八妇人擘乘笺,制五言诗,十客一时继和,迟罚酒,君臣酣宴,从夕达旦。
——《南史·陈后主本纪》
后主……以宫人有文学者袁大舍等为女学士。后主每引宾客对贵妃等,游宴则使诸贵人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新诗,互相赠答,采其尤艳丽者以为曲调,被以新声,选宫女有容色者以千百数,令习而歌之,分部选进,持以相乐……
——《南史·张贵妃传》
从上述几条材料中,我们可以看到当时君臣及其御用文人的生活,放荡、淫靡、堕落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作为反映这种生活的宫体诗,唐朝杜确在《岑嘉州集序》中斥责为“轻浮绮靡之辞”,是“妖体”。《隋书·文学传序》说它是“亡国之音”,是有一定道理的。梁简文帝不仅大力提倡并带头写这种诗,还公开提出理论主张,说什么“立身之道与文章异,立身先须谨重,文章且须放荡。”(《与当阳公大心书》)一些宫体诗人,不但嘲笑建安诗人“古拙”,也指责谢灵运的山水诗“酷不入情”。
艳诗在宋、齐时代已开始出现,如沈约、王融等人的诗中就有专写女人的颜色和情态的。经梁简文帝的提倡和全力实践,庾肩吾,徐摛等宫廷文人,也大力扇扬并积极写作,这种宫廷诗风盛极一时。他们不但写闺情,甚而及于男色,不但写女人的情态颜色、举止言行,甚至写女人的衣领,绣鞋及枕、席、衾、帐等卧具,以满足其变态心理的要求。宫体诗的代表作家主要有萧纲,陈后主、江总等。
萧纲(503—551),即梁简文帝。字世缵,南陵(今江苏常州西北)人。武帝第三子。在位二年,为叛将侯景所杀。为太子时即常与文人徐摛、庾肩吾等,以轻靡绮艳的文辞写“宫体”诗。原有集,己散失,后人辑有《梁简文帝集》。萧纲的诗歌,是典型的轻薄文学。如:
美女篇
佳丽尽关情,风流最有名。约黄能效月,裁金巧作星。粉光胜玉靓,衫薄拟蝉轻。密态随流脸,娇歌逐软声。宋颜半已醉,微笑隐香屏。
咏内人昼眠
北窗聊就枕,南帘日未斜。攀钩落绮障,插捩举琵琶。梦笑开姣靥,眠鬟压落花。簟文生玉腕,香汗浸红纱。夫婿恒相伴,莫误是娼家。
这种轻佻放荡的描写,虽然上面掩饰着一层华丽的辞藻,但内里蕴藏着浓烈的情欲与肉感,暴露了作者极端腐朽的灵魂。再如《戏赠丽人》、《伤美人》、《倡妇怨情》、《夜听妓》、《咏美人观画》、《美人晨出》、《见内人作卧具》等等,由题目便可想见其内容。萧纲不仅写女色,甚至还写男色。请看他的《娈童》诗:“娈童娇丽质,践董复超瑕。羽帐晨香满,珠帘夕漏赊。翠被合鸳色,雕床镂象牙,妙年同小史,姝貌比朝霞。袖裁连璧锦,笺织细橦花,揽袴轻红出,回头双鬓斜。懒眼时含笑,玉手乍攀花。怀情非后钓,密爱似前车。定使燕姬妒,弥令郑女嗟”。
这种作品,充分反映了这位上层统治者的荒淫生活和他的堕落心理,的确可以称为堕落文学。
陈后主(553—604)即陈叔宝。南朝陈的皇帝(公元582—589年在位),字元秀。他大建宫室,生活奢侈,每日与妃嫔、文臣宴游,制作艳词,如《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隋兵南下时,他仗恃长江天险,不以为意,终于在公元589年隋军攻入建康,他也当了俘虏,成为亡国之君,以后病死。他的作品,明人辑有《陈后主集》。
宫体诗到了陈后主、江总时代,完全堕落成为娼妓狎客调情的东西了。前面我们所介绍的《南史·张贵妃传》已有力地说明了这个问题。试看:
玉树后庭花
三妇艳词十一首(录一)
闺怨篇
寂寂青楼大道边,纷纷白雪绮窗前。
池上鸳鸯不独自,帐中苏合还空然。
屏风有意障明月,灯火无情照独眠。
辽西水冻春应少,蓟北鸿来路几千。
愿君关山及早度,念妾桃李片时妍。
东飞伯劳歌
南飞乌鹊北飞鸿,弄玉兰香时会同。
谁家可怜出窗牖,春心百媚胜杨柳。
银床金屋挂流苏,宝镜玉钗横珊瑚。
年时二八新红脸,宜笑宜歌羞更敛。
风花一去杳不归,只为无双惜舞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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