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离歌,从黎明吹到黑暗的,是蝼蚁的狂欢和英雄的孤胆。
江西。
他立在窗口,周正笔挺的正装拉长他的轮廓。更像一尊雕塑。
窗外是古老且沉默的江西,古老的洪城就在这一片沉默中如旧的歌舞升平。欧复式的洋房里唱片机循环着一支支金曲,钉铁跟的皮鞋踩出纷乱而又有序的节奏感。这里有一声玻璃脆响,是一只高脚杯不小心碎在了瓷砖上。
上海。
“砰!”一九二七年的上海也有这么一声爆破音。银行的窗子接连着碎成一片,一群身着蓝色短裤臂戴工字章的人围上,其中走出了一位佩戴着军衔的男人。“我们来查人!”
江西。
那位不小心碎了杯子的男人正在向一位名媛道歉——酒水染上了她的裙摆。周围适时宜的关心也纷沓而至。老绅士开了口,中年军官也忙不迭安慰着夫人。“这不过是一桩小事罢了,何必伤了和气。”
上海。
母亲在呛人的烟灰里哄慰着手脚冰凉的孩子,身着女子学院校服的女学生将手递过军车的横栏紧紧握住青年的手臂,车子发动了,她仍不肯放手,直到被扯到在一旁的泥地里。街边该有光的地方全是昏暗,突然来的几盏军用汽车的通明白光把绝望堵得水泄不通。地上是烈火焚烧后的梁木灰烬,几十具人形空壳横七竖八的躺在一地的碎玻璃烂木头上,女人和老人在尸体堆中发疯般地寻找,接二连三地迸发出哭喊的声音。
江西。
他拢掌擦出一根火柴,火舌舔过烟卷遽然跃动起来,收回的视线在室内走了一遭。写字台上的文书依然放得稳当,昨夜发生在屋内的唇枪舌战已经销声匿迹,在今晚的等候下暗涌波涛。
欧复式内洋房里的兽群开始隐隐躁动,唯一的笼口已经被紧紧堵死,鲜花丛下掩盖的一直是黑洞洞的枪口。此时,黑夜里的海面依然平静无澜。
上海。
“……否则以违法叛变论,绝不容许存在。”
他从金厅鸿门宴中侥幸逃脱不是易事,正如仿佛摆在前方唾手可得的胜利一朝尸骨无存。盖顶的失望与彷徨笼罩在烟尘弥漫的天空上,但他隐约听到了响彻云霄的忠骨义胆的离歌。
江西。
墙上老式钟表的时针咔哒响了一声。他转身迈出。
红光撕破天际绞裂夜空,巨响震城,喊声与冲锋声在按捺了许久后骤然迸开,瞬间呛满每一条街巷,空气中溢满黄白交织的流光。
这支离歌,会从黑暗吹到黎明,是蝼蚁的葬身和英雄的灼热。
这是一九二七年八月一日晚的南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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